不過他倒不是那種往死裏學的人，還是會給自己安排放鬆的時間，比如拍畢業照那天中午，他本就沒給自己安排學習，堯典正到學校來找他，沒影響到他學習進度。
再比如今天下午，他不僅沒有複習計劃，甚至還向班主任請了一節晚自習的假，理由不用多說，班主任知道。
每年5月18號，林四年一定要去一趟墓園，高三之前他不上晚自習，自己放學了就去，現在要在學校上晚自習了，必須得和班主任請個假，這是基本的尊重。
至於爲什麼是18號，因爲媽媽是19號離開的，爸爸是17號，或許是16號吧，不清楚，連犧牲的日子都捱得這麼近，就像是媽媽追隨着爸爸而去的一樣，林四年就擅作主張折了箇中，把這天作爲了爸爸媽媽共同的祭日。
當時林十一還小，壓根沒考慮她的意見，不過這麼十來年了，林十一看起來好像也不反對。
五月的成都已經很悶熱，即便已經下午五六點鐘了，大地上依然蒸騰着熱氣，林四年在教室吹空調吹得頭疼，於是打開車窗，窗外因爲車流飛馳而不斷流動的熱氣劃過他的臉，把眼眶都薰起了蒸氣。
又一年了，爸爸媽媽離開的第十年了啊。
十年裏林四年每次都一個人來烈士墓園，林十一麼，會有武叔叔帶她來，武叔叔沒時間的時候，拉姆會帶她來，現在拉姆不在了，武叔叔估摸着也沒時間，但他也沒和林十一說。
他想：都十三歲了，丫頭該長點心了吧，還用人帶她來麼？
林四年這麼想着，還沒走到爸爸媽媽的碑前，遠遠地聽到了音樂聲：小時候，渴望碩壯的成熟；長大後，我有雪亮的天空。風雨卻讓世界不同，面對遍體鱗傷的痛，你有沒有放棄夢想的衝動1……
他慢慢走近，看到碑前站着一個全身白的女孩，不高，齊肩的頭髮，裏面夾雜着幾根小辮兒。
夕陽裹着她的裙子，有蜻蜓繞着她的裙襬跳舞。
林四年笑了：看來這十年沒白長。
林四年一笑，彷彿兄妹間有感應一樣，林十一一扭頭，看到林四年站在遠處看着她笑。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關了音樂，拎起旁邊的書包朝林四年的方向走。
“從學校過來的？”林四年問。
“嗯。”林十一的眼睛還紅着。
“喫晚飯沒？”
“沒，回去的路上喫。”
“以後喫過飯再來吧。”林四年關心地建議，然而林十一不領情，說：“吃了飯來路上就堵了。”
這倒是，理由充分，不過林四年不知道，林十一其實想說的是“不想碰到你”。
她知道高中比初中放學晚，她知道今天哥哥也會來，中午又熱，所以她才一放學就過來，爲的就是不和林四年碰上，不巧，自己多逗留了一會，還是碰上了。
不過林四年有這個給自己挖坑的本事，問：“你現在回去路上就不堵了？”
林十一破罐子破摔：“非得我說不想和你一起在這你才滿意嗎？”
林四年扁扁嘴，側身讓出路。
林十一往前走了幾步，已經和林四年背對背了，又突然轉過身額來，“哥！”
“我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林十一有些艱難地解釋，“我就是……想一個人和爸爸媽媽待一會兒說說話，就像你一樣。”
林四年點點頭，“我知道，快回去吧。”
林十一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了，從背影看得出來，又拿出耳機來了，估計聽一路的歌。
林四年看着妹妹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往碑前走去，發現碑前的灰鉢裏竟然插着幾張卷子，是林十一的，林四年取出來翻了翻，是期中測試九個科目，分數都還不賴。
林四年不禁笑出聲。
以前倘若是武叔叔帶林十一來，武叔叔會帶酒，倘若是拉姆帶林十一來，拉姆會帶香蠟紙錢，一旦林十一得自己一個人來了，估計有點迷茫，不知道帶什麼來，所以才“上交”這一沓試卷。
林四年都能想象得到，林十一其實是想把這幾張卷子燒成灰的，八成是到了這裏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打火機……看來祭拜的流程還是不夠熟練啊。
林四年就不一樣了，他來墓園，從沒帶過什麼來，他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因爲他相信他的一言一行，爸爸媽媽在天上都看得到。
不過今天例外，雖然他知道爸爸媽媽在天上看着他，他還是想自己說出來。
他跪在碑前——不是爲了表現自己有孝心，而是每次來這裏都是一個小時纔出去，站着視線不能和墓碑齊平，蹲着腿麻，盤腿坐着也不雅觀，跪着最舒服，這是他這麼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調整了一下跪姿，吹着晚風，林四年開始例行彙報：林十一的近況咯，自己的學習咯，還有自己和妹妹之間冰釋前嫌既往不咎咯，還有拉姆和南瓜，都各自奔遠方去了……
最後又說回到自己身上，林四年自言自語說：“還有就是，爸爸媽媽，我得和你們坦白一下，我……你們的兒子，是個同性戀，我初中時就發現了，一直沒有告訴你們，現在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們一下，你們應該能理解吧？畢竟武叔叔脾氣也那麼差，他也沒說什麼，不過就算你們不理解，那我也得說，你們又不能從地裏爬出來打我。”
林四年的語氣竟然還有些得意，逗笑了身後站着的人。
只是身後的人笑得很剋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呢，我今天就一次性說完吧，就，剛剛跟你們說過了，就他一直陪着我，拉着我，”林四年頓了頓，“保護我，關心我，愛我，他叫堯典正，這人真挺好的，國外名牌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現在在A院當醫生，是個好人，對林十一挺好的，比我這個親哥哥都強！連拉姆都很喜歡他！”
林四年像個跟着心上人私奔未果被家長抓包了的小姑娘，一門心思撲在愛情上，爲心上人說盡了好話，“武叔叔也知道我們的關係，他都沒說什麼。”
潛臺詞是：相信你們也不會說什麼的吧？
“還有，還沒和你們說，他父親是婦產科醫生，當初媽媽生我差點難產，就是他的父親把我和媽媽救回來的，然後我那年去青海也碰到他了，而且每次碰到他都會看到彩虹，所以我們這是月老用鋼絲做的紅線，命中註定的，你們反對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