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知府落寞的搖了搖頭,沉聲道:“不能跟外人說,與離離姑娘知曉卻是無妨的。”
黎素緩緩一笑,揚聲對門外喊了一句:“去拿兩罈好酒來,我今日要陪馮公子好好喝一杯。”
馮知府一怔,“離離姑娘,你這是……”
黎素笑道:“我開始一見就覺得跟馮公子投緣,否則也不會兩人打架只選了陪您,既然坐到這個位置上,自然要做好解語花的本分。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將心中的苦悶與奴家說說。”
馮知府滿眼感動,點頭道:“離離姑娘果然與那些庸脂俗粉不同,今日能與姑娘把酒夜談是馮某的榮幸,便是打破頭都是甘願的。”
“公子哪裏話,是離離三生有幸。”
小月把酒端了進來,看了眼黎素眼色才把兩壇都開了封。
黎素舉起罈子給兩人都倒滿,笑道:“離離敬公子一杯。”
馮知府道:“把酒會知己,幹。”
黎素一杯飲罷卻不肯停手,連灌了馮知府三杯。
知府大人酒量尚淺,三杯下去便紅了臉,人文氣質慢慢褪去,話也多了起來。
“……不瞞姑娘說,在下這輩子對得起黎民百姓對得起皇上恩典,唯一對不起的便是我那恩師黎丞相。”馮知府斜歪在桌旁,用手支着下巴。
黎素笑的越發動人,問道:“公子何出此言?我瞧公子文采風流俊逸非凡,即便做了什麼事,也絕不是出於本心的。”
“你這話不錯,若可以選,我說什麼也不會陷恩師與那種地步。”
黎素眸光閃爍了一下,溫柔道:“公子別這麼想,那黎丞相聽說是犯了貪墨罪才被抄家滅門,屬於咎由自取,與您何干?”
馮知府冷笑一聲,“貪墨罪……他一個文官無論地位還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要那麼些銀子作甚?還不是……”
黎素一挑眉:“是什麼?”說完又覺得自己問的太過明顯,便道:“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誰還會嫌錢多呢。”
馮知府嘆着氣搖頭,“你不知道,黎丞相此人兩袖清風,若說朝中誰還能當得起清官二字的,也唯有他了。”
黎素擺出一副好奇又純真的姿態道:“哦?那最後怎麼判了個貪墨?馮知府怕是常年在外,不知道京中的事吧?”
馮知府忽然拔高聲音道:“我怎麼不知道?他是我的恩師,我從小在他門下做學文,再瞭解也沒有了。黎丞相一生清廉,即便做到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肯貪墨朝廷一分一毫,便是對我們這些幕僚也管教甚嚴,說他貪?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黎素抿了抿脣,柔柔的勸道:“知府大人別激動,有什麼不開心的你與我說,我總是會理解你的。”頓了頓又試探的問:“那怎麼,說他是貪墨才被問罪流放的啊?”
黎素看了看他,狀似單純的問:“都是給皇家辦事,他做丞相的能擋了誰的道啊?”
馮知府緩緩擡眼看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你覺得他擋了誰的道?他被髮配後,誰是既得利益者?”
黎素眨了眨純潔的大眼,懵懂的道:“這個……奴家還真不知。”
馮知府頹唐一笑,端起酒又幹了一杯,沉聲道:“蒼雲就這麼大點地方,朝廷權柄就像一杯水,除了皇上手裏握着的那杯,其他的分分撿撿到個人手裏就那麼丁點,你有了我就沒有,總有人想所有的水都歸自己。偏生黎丞相那杯握的名正言順,像是尚方寶劍一樣懸在那,震懾的魑魅魍魎不得安生,其中還有個虎視眈眈來頭最大的窺視已久,終於還是對老丞相下了手。”
黎素垂眸遮住眼中睿色,舔了舔脣道:“您說的是……”她也用手指在酒裏沾了一下,在桌上寫了個五。
凌御行五,所以黎素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馮知府看了看字又看了看黎素,忽然笑道:“離離姑娘果然是解語花,睿智非凡。”
黎素謙遜一笑,“馮公子謬讚了,我只是好奇,這個人雖尊貴無比,可黎丞相也是樹大根深,怎麼說被髮配就一夕之間黎府盡敗?憑他的地位想抗衡一下也不會這麼慘吧?”
“哎,”馮知府嘆了口氣,眼中充滿敬仰和遺憾,“黎丞相雖手握重權,卻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忠義。那人用詭計矇蔽了聖上,往丞相身上潑髒水,聖上一怒之下便要開罪他,而他一身風骨,堅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肯爲自己辯駁半分,更不肯號召勢力爲自己說情,便處在了下風。”
“這人一見丞相竟愚忠至此,哪肯放過這機會,在皇上面前說是丞相連爲自己狡辯的話都說不出來,這明顯是做賊心虛,又趁機臨時做了幾樁冤案扣到老丞相頭上,最後由丞相最信賴的幕僚揭發告到御前,聖上大怒,這才判的這麼狠。”
黎素眼睛眯了起來,緩緩問道:“馮知府可知這位幕僚是誰?”
馮知府狠狠的閉上眼睛,悔恨的道:“正是……在下!”
黎素緊緊的盯着他,眼底閃過一道冷然的白光,隨後慢慢歸於平靜、平和、和善。
她體貼的一笑,伸出柔夷玉手拍了拍馮知府的肩膀道:“大人別自責了,我猜您這麼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可讓我想不通的是,黎丞相就算再愚忠,可在滿門生死麪前都不申辯一句麼?”
馮知府緩緩睜開眼,啞聲道:“怎麼沒申辯,可那時候已經塵埃落定聖意已決,加之那人也完全掌握了大權和風向,怎會容得有一點變數?黎丞相的黨羽也不是沒有拼力過,就拿他的至交好友莊太師來說,就因他這個事險些獲罪。可又怎麼樣呢?再對抗損傷的只會是蒼雲的國力,讓親者痛仇者快。”
黎素眉峯一跳,“知府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