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馮知府點了點桌上已經幹了的那個五字道：“這個人隻身去獄中跟黎丞相深談了兩個時辰，無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結果卻是黎丞相甘願赴死，束手就擒，用一家之災難換天下黎民。”
黎素垂下眼眸，心中已有成算，也從側面瞭解了父親那個人。
還能談什麼，無非就是曉以大義，以蒼雲境況來脅迫丞相放棄掙扎。黎丞相這個人，竟愚蠢至此！黎素第一次產生對他的氣惱。
可父親是俠之大義，她黎素卻不是喫素的，凌御既然敢坐下這等事，就別怪她下手狠了。
馮知府說到這已經淚流滿面，難過的道：“可憐黎丞相一家揹着污命，千秋史冊上都會記上這一筆。”他忽然抱起酒罈，咕咚咕咚連灌好幾大口，道：“一家子十幾口人吶，十幾條人命，就都這麼葬送了！最可憐的還是他那小女兒，聽說天生就是個癡傻，被賣到骯髒的地界，如今不知道還活不活着。”
黎素眼中精芒閃爍，沉聲問：“既然公子如此自責，當日爲何還要做那人的內應誣告丞相？”
馮知府痛心疾首的握緊了拳頭，懊悔的道：“我本是打算拼着前途不要也追隨恩師的。我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祖父曾在先皇時期做過編撰，可後來家道中落，父親臨死都盼着我能重振家業，恩師瞧我資質尚可便以幕僚的形式收爲弟子，可家境艱難，母親生了大病，我不好跟恩師說，這時候那個人找上了我……”
“……他說只要我將所謂的證據承上去，便會給一筆錢，今後的仕途也會越走越順，若來日他登基，更不會虧待我。我原本不肯答應，但他勸我說黎丞相樹大根深，一紙御狀撼動不了什麼。我急需銀子給母親治病又想完成父親的遺願，這才被他矇蔽。怎料一失足成千古錯！”
說完，三十幾歲的男人竟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黎素冷冷的看着他聳動的肩膀，眼中無一絲憐憫之色。
原來這位是父親養的白眼狼啊！什麼急需用錢，什麼愧對恩師，都特麼扯淡！他熟讀四書五經，難道不知道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經不得一星半點的置喙麼？！
分明就是利慾薰心，如今卻來哭喪扮懊悔給誰看？！
若不是始終聽命於凌御，又怎會有他如今知府大人的風光！拿父親的肩膀做墊腳石，現在又表現的像是自己纔是受害者，被矇蔽了？果真是又當又立啊！
馮知府哭夠了，緩緩擡起頭掖了掖眼角的溼意，赧然笑道：“在下一時失控，讓離離姑娘見笑了。”
黎素低着頭，黑髮垂在臉頰一側遮擋住容顏，讓人看不透她此時的表情，只聲音略生硬的道：“公子哪裏話，今日聽到公子掏心之言，也算不枉此行。”
黎素敷衍的笑笑，隨口道：“風月之人哪有什麼師承之說，不過是媽媽請的樂師從小教過而已。”
馮知府讚歎道：“那姑娘可謂奇才，只粗粗學過便能彈出出塵空靈之感，實乃天資非凡。”
黎素懶得聽他阿諛奉承，想知道的都已經套出來了，便再也不想坐下去，直言道：“公子擡舉了。奴家不勝酒力，現下有些頭暈，若公子不介意，今日便到此吧，奴家想下去歇歇，要是公子沒盡興，我也可叫別的小姐妹來陪您。”
馮知府被她突然轉變的態度弄的一愣，隨後掃了一圈房間，意有所指的道：“不必麻煩了。只不過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若姑娘就歇在房中吧，也好方便我們徹夜長談。”
黎素就差一杯酒倒他臉上了。瑪德，要不是爲了套消息才扯了這麼長時間的皮，誰願意在這陪你！當自己是誰呢，居然敢讓本姑娘跟你“徹夜長談”？
前一秒還對恩師愧疚，後一秒便動了花心，簡直無恥至極！
黎素淡然一笑，靈動的黑眸從眼尾處斜斜瞥他一眼，高不可攀的氣質與之前解語花的樣子形成鮮明的對比，不冷不熱的道：“有緣自會相見，何況我傾慕公子才華，以後若是公子來找，我想我大抵是不會拒絕的。只是徹夜長談之說未免不成體統，還請公子收回此言。”
她這話說的十分不符合當下的身份，一個秦樓楚館的歌姬跟恩客將體統，實在是可笑。
馮知府好歹是一方父母官，何曾被人如此回絕過，原想拉下臉來呵斥兩句，又聽她說以後隨時可以見便稍微壓下了火氣，保持風度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今晚的時間一應招待都被在下包了，你自可安心歇息，不用擔憂會有人打攪。”
黎素心中冷笑，好大的手筆。別人想見自己一面尚且要花百兩黃金，他一出手就包了自己一晚的時間衝自己邀功，想必是砸了大價錢。如此的父母官，說他乾淨，誰信？
可面上卻逸開一朵嬌媚的笑意，柔聲道：“那奴家就多謝大人破費了。”
出了房，黎素急忙找到007，彼時他正在調試琴音。黎素一把將他扯到無人的地方，簡潔直接的道：“三件事：一，讓偵察隊查出建寧的馮知府此次來京的目的。二，查出黎丞相在下獄期間皇上得了什麼病。三，查出太子當年與冥月國的關係。要快！”
007默默的聽着，最後一句廢話都沒多問，只答了個“是。”
他們去茶館與偵察隊互通有無總比黎素自己出面要方便，她如今一個青樓女子，沒事出去聽段評書，怎麼看怎麼惹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