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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中,民巴身上有一股怪味,哪怕你距離民巴很遠,也能通過眼睛看見飄散在民巴身上的味道。

    倉庫的管理員們顯然看見了氣味,似乎整座倉庫都被某種難聞的顏色籠罩住了。

    對管理員來說,倉庫成了他們的禁地,已經不能再進去了。

    普森還停留在民巴們在自己眼前走過的場景,恍如隔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看到過這種人了。

    他讓管理員們在倉庫外搭了個棚子,最起碼可以遮風避雨,他手下這些人沒一個願意留在倉庫這邊的,居然掙着去買酒。

    整整一夜,倉庫都是詭異的安靜。

    第二天,普森喫過了早飯,終於聽到了一些聲音,倉庫裏面這些民巴擠在幽閉的環境裏面,時間一長,狀態和來倉庫時也不一樣了。

    一連兩天,倉庫門都是緊緊閉着,裏面傳出聲音的頻率也越來越密集。

    管理員們集體請假,那個小棚子底下,如今只剩下普森一個人,他醒來就喝酒,喝完酒便睡下。

    無數次醒來睡下後,他想到了一個堅毅的臉,也不知道那個傢伙去了什麼地方。

    想着想着,很多忘記了的事情一一浮現腦海,從出生開始的那天開始,每一件事都是清晰無比的。

    他嘗試停止酗酒,以便於讓回憶更加清晰。

    在碌碌無爲的日子裏,這樣的回憶變得甜美。

    正面戰場喫緊的消息來到了後方,停止酗酒後,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某一天,他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也就在這一天,倉庫的門發出了奇怪的聲響,好像是小動物的爪子在撓什麼東西。

    這些民巴也挺可憐的,他想通了民巴在這邊的用處,其中包括民巴對戰爭的最大價值,第一次打開了倉庫的大門。

    門開了一條縫,裏面是無數雙眼睛,渴求的看向外面灑進來的陽光。

    民巴們的眼睛齊刷刷底下,要避諱外面獨臂的男人。

    倉庫裏面的味道根本不能去聞,整整一倉庫的人在連續幾天裏散發出來的味道,絕對是無法想象到的。

    小動物撓門的源頭找到了,普森意識到那是一個瘦小的孩子,發育不良加上奇長的頭髮,是男是女無法分辨,只知道這個孩子磨出血的雙手還在門上抓撓。

    普森看看倉庫外圍,這邊很少有人來,如今進了一羣民巴,更是無人涉足。

    他一把抓住孩子的雙手,眼裏閃爍着兇光,居然讓孩子去幹這種事情,這羣人根本就是瘋了。

    然而,他的兇光馬上消失了,回憶再次浮現,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對民巴痛下殺手的人中的一個。

    普森鬆開了孩子的雙手,這個孩子被後面的一個民巴瞬間抱住,民巴對孩子安慰:“好了,好了,都結束了。”

    這個孩子的兩隻手保持抓撓,抱住他的民巴瑟瑟發抖。

    好半天,普森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個民巴是怕自己對孩子下手。

    普森又看了一眼倉庫內的景象,一羣人全部低着頭黯淡無光,個個皮包骨頭,因爲空間有限,僅有少數能夠躺下。

    最讓普森心頭傷感的,是那些躺着的民巴,都是年齡大的和年齡小的,即使在如此絕望的境遇,民巴們還保存着一絲人性的光輝。

    他關上倉庫的大門。

    黑暗再次把這些灰色的人們收攏,而這次的黑暗並不長久。

    倉庫門再次打開後,普森揹着一個行軍包出現在了倉庫門前,他把包丟在倉庫裏面。

    “我只能弄來這些,你們分一下吧。”

    說完這話,他給倉庫留了一條小縫,背靠在外牆上,點燃了一支香菸。

    他料想過民巴會爭奪,但絕沒想過,民巴們自始至終都不敢去觸碰那個行軍包。

    把煙丟在地上,他又過去打開了包,裏面是滿滿的乾糧,他抓起一個塞進孩子的手中。

    “裏面是喫的,我只能弄到這麼多,大家湊合填一下肚子吧。你們不用怕,也不必怕,就算你們不喫,也不能讓孩子們餓着。”

    有幾個民巴擡起頭又迅速低下去,就這一個動作,普森已經看到了很多東西,乾裂的嘴脣和複雜的表情。

    對了,水,渴了這麼多天,人是肯定堅持不住的。

    水要比食物更加容易找到,倉庫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河,炊事班會在這條河裏取水。

    他把行軍包裏裝的食物全部弄出來,這段時間積攢的酒瓶也有了用處。

    很快,他揹着叮噹作響的揹包跑了一個來回。

    回到倉庫後,民巴們還是低着頭,他看見了無數雙手,乾糧在人的手組成的河流上傳遞,在倉庫門口一直傳到了倉庫最後面。

    這一幕深深震撼了普森的內心,他放下揹包後說道:“水來了。”

    一個民巴身體抖動幾下,說了一句什麼話。

    由於聲音太過渺小,普森只能問那個民巴:“你說什麼?”

    “大人。”那個民巴語氣顫抖,“什麼時候帶我們去地裏幹活?”

    民巴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他們單純以爲,只要到了田地裏面,就會像以前一樣得到食物。

    那種思想從出生開始,便深深的烙印在了每個民巴的心裏,根深蒂固。

    普森又爲自己點了根菸,他拿煙的手也在顫抖。

    “快了。”他說,“粥棚還在建設,很快了。”

    他關上大門,久久不能平靜。

    他給民巴們送了幾天的食物,民巴們也慢慢不對這個人抱有恐懼,除了該有的戒備之外,他們還會聊一聊別的事情。

    前線失利的信息多了起來,停止酗酒後,普森時常關注這些消息。

    在民巴們來到倉庫八天後,那吾帶着兩個士兵來到了倉庫這邊。

    普森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那吾讓士兵們檢查倉庫,可士兵們只看了一眼就噁心到了,他們草草的掃視過後,便彙報了。

    普森在自己的小棚下招待那吾,還客氣的給那吾倒了一杯酒。

    他叼着煙雲淡風輕的說:“你們可算來了,趕緊給民巴弄走吧。”

    普森給倒的酒,那吾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是淡漠的回答:“今天做最後的確認,明天會有車拉民巴去前線。”

    “這樣啊。”普森撓頭,“我還以爲今天就能擺脫他們了,可惜,還要再等一天。明天,你們會早點來吧?”

    “明天早上。”

    “好好好。”

    普森討好的笑容,這笑容讓那吾感覺很不真實,又對這樣的討好表現出了深深的鄙夷。

    在那吾的印象裏,這個殘疾人除了違令和暴戾之外,又多了一層噁心,興許這個人還貪生怕死。

    “我們還有公務,要走了。”

    “慢走,慢走。”

    送走了那吾後,普森吐了口吐沫,他在同樣的厭惡中,還有了一種輕鬆,原來還剩一天時間。

    他如往常一樣開了倉庫,民巴們看着他,眼神帶有了一點期望。

    “大人,我們明天要去地裏了嗎?”

    “是啊,明天。”

    “那我們可以喝到粥了嗎?”

    “是啊,可以。”

    如這種對話很多很多,普森一次一次騙着民巴們。

    他最後走到那個手指綁着繃帶的孩子前面,還沒問什麼,孩子先問了:“大人,你知道王都在什麼地方嗎?這裏距離王都有多遠?”

    普森很好奇,他盤膝而坐問這個孩子:“你還知道王都?”

    “知道。”孩子一臉得意,“大家都說王都可好了,那裏就是天堂,船上的大人們告訴我,這次來的地方和天堂很近很近。”

    “這裏和天堂的確很近。”普森揉着孩子的頭,“但你就怎麼知道,天堂一定很美好呢?”

    “因爲那裏有一個左藍大人,我的爸爸說……”

    孩子還沒說完這句話,旁邊的民巴趕緊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普森擡手打開了民巴的手。

    “讓他說下去。”

    孩子滿臉的興奮,手舞足蹈的說起來:“左藍大人是一個很偉大的人,我的爸爸告訴我,左藍大人會帶我們得到自由。”

    之前捂住孩子嘴的民巴毫不顧忌的呵斥:“你爹早死了!”

    孩子努力爭辯:“我爸爸纔沒有!他只是很久很久沒回來了!”

    普森和善的問:“你真那麼想得到自由?”

    孩子天真的臉無不在暢享美夢:“大人,我不知道自由是什麼意思,他們都很害怕這個詞,從來不敢講出來。不過,我的爸爸告訴我,自由是這全天下最珍貴的東西,任何擁有它的人都應該感到幸福。”

    “是麼?”普森點頭,“希望你能夠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