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高貴 >無愧當字
    過往的戎馬生涯造就了一副絕好的眼力,左藍認出了墓園極速走出的年輕人,他不露聲色的打量着這個稱得上孩子的傢伙。

    年輕人總在沉思,心口有悔過也有不甘,還有當中丟人現眼帶來的熱辣。百感交集,好多小時候和父親奶奶的日常總往腦海裏鑽,學校同學不盡相同的表情一樣如此,他困惑和迷茫。

    貝當心情不好,不想和陌生人搭話,只是擡頭看着,看着戴帽子拄柺杖的老人溫和的笑臉。

    老人自顧自坐在一邊,熟練的找了個地方倚住柺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摘帽子的習慣,他問身邊的年輕人:“小子,對我這個老頭子有沒有印象?我想應該是有的,不然你會問。”

    “沒印象。”

    “怎麼?是打算乘車去哪裏?還是單純心情不好找個地方靜心?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地方,足夠安靜。”

    貝當不搭話,警惕使他挪了一下位置,想不明白是哪家的陌生老頭閒着沒事幹。

    如果左藍想去問,或許能用最快的速度得知貝基如今的所在,但他在經歷過追尋後,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走一走別人走過的路。很開心,很充實,也更能瞭解當初的錯誤。

    “還怕我這個老頭子圖謀不軌?你小子身上是揣着寶貝還是哪家的公子?”左藍品味起年輕人的表情,“罷了,不想說拉倒,老頭子我也是心煩,想聽一聽別人的愁苦樂呵樂呵。”

    “老先生,您到底要做什麼?”

    左藍不理會年輕人的問題,自說自話:“人活一世,女子當知自尊自愛,男子更要有一種頂天立地的擔當。”

    聽此言,貝當驚詫不已,他脫口而出:“我奶奶說過一樣的話,老先生,一個字不差。”

    “嘿,倒是緣分。小子,人早熟也是一種晚熟,不管你遇到了什麼問題,好好想一想,無愧於一個當字。”

    “老先生爲何教我?”

    “無他,純粹看你小子順眼。”

    左藍找了找手邊,方纔遲鈍的發現帽子還在頭頂上,一笑置之,抓起柺杖站起來。

    而被外人提點過,貝當方纔算豁然開朗,他對着老頭的背影問:“老人家,您是不是知道我的名字?您是不是認識我奶奶?您二位像一個年代的人。”

    太巧了,巧合到貝當不敢不信,這老頭絕對知道自己。

    老頭再沒說什麼,揮了揮手道別:“有緣,還會再見。”

    搞的跟世外高人一樣,左藍一邊拄拐一邊健步如飛,從各個方面來講,像極了書上的山上神仙,來人間遊歷一遭,急着回去修煉。怪人。

    貝當對着老人乾枯卻堅實的後背乾瞪眼,馬上灰溜溜坐回原地,心裏堵着的那口氣順暢了許多。

    校門外,老父親很是受傷,兩個麻袋緊緊抓在手上,焦急的等待。光鮮亮麗充滿朝氣的學生從校門進進出出,不少莘莘學子好奇的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莊稼漢子。

    貝文還是傻氣橫秋,有人看他,即便再是不願,也會幹澀的笑一笑。

    除了傻等,這個老父親沒有一點辦法,哪怕曾經對這座城市的一隅還算熟悉,如今也深感陌生。賭氣跑開的兒子不知去向,偌大的城市到哪裏去找?他只有等,也只能想到等下去。

    臨近傍晚,那個年輕人緩步走來,在許多同學的各色眼神裏站在了老父親面前。

    老父親表情扭曲,數種情緒集合到一起,令他不知道該用哪一種面對兒子。

    向語佳揣着兜走出校門,蔑視的斜了貝當一眼,饒了個遠路要無視這對父子。

    她恰好聽到了幾個同課堂的同學帶着譏諷的語氣問貝當:“貝當,這是誰啊?”

    年輕人彷彿要向全天下宣佈那樣去回答:“這是我的父親。”

    聽到貝當不卑不亢且驕傲的回答,準備遠遠走開的向語佳愣了,隨後姑娘莞爾一笑揣兜走遠。

    事情處理結果簡單,那年頭大學生無比珍貴,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果貝當在正式離開學校前表現良好,檔案上那塊黑污點不是不可以消除。

    老父親貝文激動壞了,他不善於表達,差點給校領導跪了。

    隨後的幾天,貝當大大方方帶着自己老父親逛遍了校園,在宿舍交談,吃了食堂伙食,走在操場上,到小情侶出沒的長廊並肩行走。

    幾乎全校師生都認得了這對父子。

    離別,貝當送老父親去了車站,千叮嚀萬囑咐,把路上的一切細節說了不下七八遍,等回到家給奶奶問好,一定記得打電話。

    火車鳴笛,買了站臺票的貝當跟着同樣是來送別的人們後退,一退再退。火車上的親友們探出頭來,兩邊人互相招手,當火車升起濃煙遠離,貝當感覺肩頭上輕飄飄的,心裏重新堵上了石頭。

    那是一夜大雨滂沱,貝當尚幼年,身患重病,這個不太聰明的父親抱着孩子求醫。又在一天放學,父親推着一輛自行車笑容滿面,要用新學會的一項技能接送孩子上下學。某個午後,夏日炎炎,孩子奮筆疾書,做父親的從一旁不知疲倦扇着扇子,涼風陣陣。偶有某天生日,父親從微薄薪水當中抽取一些買了蛋糕,因道路溼滑連人帶蛋糕滿地都是,老父親淚如雨下。

    回想過往的點點滴滴,堵住的心口慢慢釋然,他對着火車屁股一再揮手。

    生活迴歸了平淡,貝當繼續過着枯燥卻有盼頭的學習生活,來往於課堂、宿舍、餐廳、圖書館、自習室。這個年輕人努力往腦子裏灌溉知識,比聰明人更要笨鳥先飛,要成爲展翅的雄鷹。

    胡芯芯陪着留學生跑完一場一場音樂會,成績一路下滑,恬靜的裝束改頭換面,走了一條教授老師們看不上的朋克風。陳天對貝當冷淡到了極致,不知因爲什麼。向語佳依舊不和貝當說超過五個字,好在還有話說。

    學校還是會安排一些活動,比如今天,請來了一位還在世的老軍人,給學生們講述過去的困難,意在希望這一代年輕人把握當下,奮發圖強。

    人是維持會議找到的,很有代表性。

    偌大的階梯教室坐滿了人,衆望所歸中,形如枯槁的大表弟蹣跚着走進,下面坐着的不光學生,還有各種教授和學校的其他領導們。

    一衆師生正襟危坐,也包含不少竊竊私語。

    必不可少的客套寒暄過,大表弟拿出了中學歷史教材,翻到有關於自己真實經歷過的那段崢嶸歲月。

    下面學生們已經私下稱呼大表弟爲老兵,貝當也想聽一聽老兵的講述,就算是給自己忙碌的學習生活放一天假,過猶不及,欲速則不達。

    衆多學生當中,向語佳多少能猜出來校領導的想法,王朝更迭,早已經到了站隊的時候了。

    新的會議長還沒正式敲定,民間有兩種聲音,最大的一種是希望選一個洛汗閣下的真正接班人。會議中有兩個人齊頭並進,一個叫衛敬,一個叫莊棟,支持率最高。

    說到莊棟,這本是一個邊緣人物,雖說幾十年前便到了一城維持會議代表的位置,可架不住十多年沒有音訊。衛敬,說起來算莊棟的後輩,二人一前一後都是谷地維持會議代表。

    多少了解一些內幕的人才知道,這裏面關係錯綜複雜。像莊棟這人,被刻意打壓了多少年?到頭來居然成了衛敬的競爭對手,要知道衛敬還是洛汗閣下親手培養起來的。

    “各位同學,看看書上這幅地圖,在你們眼裏或許只有紙上這點概念,但是國家疆域遼闊,我和我的妻子走遍過這個地圖上每個角落。”大表弟用手壓平張開的課本,“如果說旅行家,我們應該算是最早的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