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烏黑的發披散在肩上,與白皙的膚色形成強烈的視覺感受,彎月般的眼睫看過來的時候帶着一股凌厲壓迫之感,但這種感覺卻很快被他虛弱的身形衝散。
就在百里芸還望着他發愣的時候,那男子忽然聲音嘶啞地喚了一聲:“芸兒。”
接着他整個人就變得激動起來,他狼狽地翻下牀,朝着百里芸撲了過來。
“小姐——”
綠柚尖叫着。
衆人都被這一幕嚇了一跳,百里芸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就一小步就給足了程峯伸手阻攔的時間。
身形消瘦又強勢未愈的男子很快就被程峯幾下按在地上,口裏還不住地喊着百里芸的名字,聲音嘶啞低沉,彷彿一個被人逼進困境的野獸。
看到這一幕,百里芸忽然心裏一窒,上次在那個昏暗的地方出現的感覺又出現了。
她往前靠近他,蹲下身子。
“小姐,別靠近——”
還沒等程峯出口阻攔,那男子就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緊緊地,牢固極了。
程峯心道不好,用力扯了扯,發現以他的手勁竟不能撼動這個虛弱的男人半分,可他又擔心這人會傷害到上官小姐,剛想伸手將他胳膊弄折,就聽到身邊的小姐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他擡眼望去,竟發現不知什麼百里芸已經雙眼蓄滿了淚水。
她話音一落,手下的男子竟然停止了掙扎,以一種趴扶在地但脖頸高高昂起地艱難姿態看着百里芸。
程峯想了想,鬆開了手,任由百里芸將那男人扶了起來。
“芸兒……你不記得我了?”
男子跪坐在地上,兩隻手死死攀附着她,漂亮到極致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脖頸處的青筋凸起,讓人心生憐憫。
“我……”百里芸有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也不知道,一個月前我就不記得很多事情了。”
“你記得東……”
男子突然猛地一頓,朝着門邊的兩人喊到:“你們給我出去。”
“……”
綠柚和程峯互相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百里芸,兩人退了出去。
百里芸將男人扶起來,重新靠在牀邊。
“你這傷勢還沒痊癒,行動不要那麼激烈,好不容易纔把你救了回來,你一定要養好身體纔行……”
百里芸不停的說着,彷彿在掩飾些什麼。
說實話,她此刻心裏有些慌亂,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男人說的話會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你還記得東明嗎?”
男子兩眼緊緊地盯着她,不忍心錯過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東明?
不是前幾個月被靖安世子帶兵給滅國了嗎?
百里芸靜靜地看着他,沒說話。
“對,沒錯,就是前些日子被滅國的東明。”男子猜到她心裏所想,直接說了出來。
“你……是東明的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號明楓。”
什麼東明的公主?
百里芸一臉不敢相信,她怎麼會是滅國的公主,她可是都聽說了,那東明皇室可是都死絕了的。
他又是從哪裏看出她像了?
“這位兄臺……你莫非是認錯人了?”
百里芸有些忐忑地出聲問道,面前的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一雙深邃如古潭的眸子漂亮極了,她都有些不忍心地否定他。
“不會的,我絕不會認錯。”
男人說得斬釘截鐵,也讓百里芸成功地疑惑起來。
“你怎麼知道……”
“你剛看到我的時候,右手是不是一直在攆着衣角。”
“啊?”百里芸一愣,這個她還真沒注意,剛剛這麼混亂的場景,他竟然還注意到了這個。
“你小時候就有這個習慣,每次一看到我就會不自覺地搓衣角,每每都是。”男人說完又在後面補充了一句:“無一例外。”
百里芸心裏更亂了,這個男人說話的模樣不像是假的,她又瞥了一眼男人,沉思了會。
才發現此時的男人早已經平靜了下來,一張臉俊逸非凡,峯眉膽鼻,每一處都精緻極了,只是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異常虛弱。
“既然我是公主,那你是誰?”
百里芸實在是有些承受不來這人一直看他的目光,只能順着她的意接了下去。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哥,百里鴻歸。”
嗯……這男人一臉真誠地說這話的時候極讓人信服,但是百里芸心裏還是不相信的。
百里芸伸出了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二,我可是都聽說了,那東明皇室都死完了,哪裏還會剩個什麼皇子公主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吧,聽人說那東明太子的頭都被割下來掛在城門上三天三夜呢。”
男人的身體僵了僵,眼中突然迸發出了巨大的仇恨,百里芸都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男子顫抖着聲音說道:“最後一戰,我們本來不用敗,誰知南滕竟然用詭計,最後……”
他劇烈地吸一口氣,“要不是你傾涯大哥強行將我戰服解下來替我衝了出去,今日也不會見到你了……”
百里芸擰了擰眉,她也不知道這人說的到底到底是真是假,她明明都說了自己出自南滕上官府,可這人就跟沒聽到一樣。
就像,就像她一定會承認這個突如其來的身份一般。
“……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百里芸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他皺起眉頭,閉了閉眼睛,身子往後靠着:“我不知道,我醒來以後就一直被囚禁着,要不是在那裏遇見你,我也許活着都是個問題。”
“那你那時怎麼沒有認出我?”百里芸很清楚地記得那天她跟着方顯才的時候,還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對他打了個手勢。
“那時?”
百里歸鴻睜開了眼睛,鴉羽般的睫毛眨了眨,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就是那時候跟在那人身後的小廝啊,我還以爲那人也對我有雜念呢。”
他似乎有些輕鬆地擺手:“那時候我病得根本看不清任何人,什麼東西只能看到個輪廓……”
“……”
百里芸低頭思量,心裏彷彿有一團棉絮,還是被貓撓了的那種,亂極了。
空氣又靜默了,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着,偶爾還能聽到門外傳來稀疏的腳步聲。
“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成爲那上官毅的女兒,不過看你過得還不錯我也就安心了。”
百里芸感到腦袋一熱,原來不知什麼百里歸鴻的手已經撫在了她的頭上。
隨後,她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之後的事交給大哥,你無需擔心,要好好地照顧好自己。”
百里芸一怔,擡起眸子對上他的,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她能感覺到男人的眼眸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復甦,明明剛纔還在痛苦裏掙扎的男人此刻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整個人透露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
啊……什麼之後的事?
她才反應過來,伸出手有些急地拉住男人露在外面的手腕,手下的溫度有些涼,撫在手腕內側的手指還能感覺到男人跳動着的脈搏。
“你想……做什麼事?”
百里歸鴻倏而翻轉手腕,牢牢地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裏,輕輕捏着。
接着,百里芸就很清晰地聽見兩個字。
“復國。”
百里芸呼吸猛地一窒,隨後又深吸一口氣。
百里歸鴻似是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他撓了撓她的手心,輕輕地道:“你只要做好你的上官小姐就行,其他的不用多想。”
百里芸察覺到自手心傳來細密的麻癢後,整個人才緩過神來。
她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拍了拍百里歸鴻的胳膊,低聲道:“你說這麼大聲,不要命啦……”
隨後她想了想,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她又立即改口道:“我告訴你,我現在還不是特別相信你,這事等我出去先查一查再說。”
真的是,突然冒出一個人說是她的親生哥哥,任誰都會嚇一跳的好吧,更別說,她這位哥哥還是她親自從別人手裏搶過來的,哪有這麼邪乎的事。
兩人接着有的沒的說了一句,百里芸就起身道別了。
她需要先回去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一下,再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百里歸鴻似乎心情變好了許多,百里芸出門的時候還能隱約感覺到他那目光一直黏在她身後。
回府的路上,綠柚本來有些好奇兩人在房裏說了些什麼,可是看百里芸歪靠在車壁邊上一臉疲憊的樣子,她只好嚥下自己的疑惑,從座底下找出一條毛毯,給百里芸蓋上。
經過下午這事兒,兩人回到府時,天已經昏暗了差不多了。
百里芸帶着睡意往自己住處走去,兩隻胳膊還拉着綠柚,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綠柚沒辦法,只得硬扛着。
等兩人歪歪斜斜地扭回了自己的院子,府裏已經傳遍了大小姐與南二公子深夜幽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