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狼胥 >第一卷 百戰破籠,山水入江河 第三十章 凌沺的怨氣
    “滾!”

    凌力幾近窒息之時,聞聽冷喝一聲,便感覺自己騰雲而起,遠遠飛出。

    而凌沺也是隨之行出帳外,對不明所以的唐阿姑羅和一衆親兵下令道:“將其驅離出營,再敢靠近直接亂箭射死。徹查全營,凡與其同入營者,一併驅離。”

    “是。”唐阿姑羅見凌沺面色冰寒,沒敢多問也沒廢話,直接親自上前,一把鉗住凌力後頸,拖着往營外走去。

    然而沒走多遠,便是遇到了拄着鐵柺,拎着兩個大長箱子的牛大叔緩緩行來,把凌力手中仍舊緊攥的信箋拿了過來,向凌沺走去。

    “進去說。”牛大叔伸手一指帳內,當先走入帳內。

    凌沺對唐阿姑羅揮揮手,示意其繼續拖人離營,隨即又對營外親兵使個眼色,讓他們繼續去做他吩咐的事,才皺着眉走入帳內。

    “這時候您來,怕不是湊巧吧。”凌沺在牛大叔座前,盤腿席地而坐,直勾勾的看過去。

    “怎麼?你還想連我一起攆出去。”牛大叔一個腦瓢派過去,瞪眼問道。

    “不敢攆您,但您要是爲凌家說話的話,那我走。”凌沺這次沒有嬉皮笑臉的,面色認真之極的道。

    “聽我說完,你若覺得是廢話,我走。”牛大叔也正色道。

    他此來確實是受人所託。

    少有人知的是,他和凌家、或者說凌沺的生父凌伯年,是有些淵源的,交涉不多,但他曾受惠與凌伯年,不然這麼多年他也不會任凌沺怎麼求,都一直讓凌沺叫大叔。

    凌力帶來的信箋,其實有兩封,一封是給凌沺的,一封是給他的。

    信上也沒多說別的,只是請他將關於胡綽與凌沺成婚一事、包括雍虞業離、胡綽兄妹爲何需要入京爲質,大璟又對他們有個怎樣的打算等,都一一寫就,想讓他轉告凌沺,爲其道明其中利害,有個可以參考的分寸。

    至於給凌沺的這封,大概也差不多,不過還會有些解釋過往之事的話。

    唯一不同的,就是給凌沺這封信,凌伯年也同樣知道九成可能都是送不出去的,纔會再託付牛大叔一聲。

    “其實他做的也不少,從嚴老頭撿到你的第三年,他就一直有往我這邊送銀子,每年兩次,動輒百兩、數百兩、、、你給我住手!”牛大叔正接着說着,就看凌沺抽了刀在手,要反刺自己右胸,當即鐵柺刺出,急喝一聲的同時,擋開了凌沺自傷的一刀。

    “你個混賬!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不過凌沺的武藝也不至於就這麼被一擊制服,手腕反擰,刀鋒便繞過鐵柺,仍舊繼續回刺,直奔自己右胸。

    那裏是肺,一刀刺進去,他就有辦法能散了一身精氣,這身底蘊若是牛大叔和嚴老頭給的,他感激不盡,若是凌家所給,那就不要也罷。

    這一幕氣的牛大叔也是鼻冒粗氣,暴瞪起一雙牛眼,一邊出聲喝罵,一邊鐵柺舞動如雷,不斷和凌沺周旋,不讓他自傷己身。

    “那些銀子我沒動!”見這般也攔不住凌沺,甚至有幾刀已經劃傷了皮肉,牛大叔只得接着怒喝道。

    “就怕你有這個癟犢子樣兒的時候,那些銀子都在我那留着的,一點兒都沒有動用,這些年用的都是我和老傢伙的積蓄。至於那些銀子,你以後如果想,可以自己還回去。”凌沺自傷的動作,終於稍緩了些,牛大叔也接着再說道。

    “真的?沒唬我?”凌沺停下了動作,狐疑問道。

    “唬你大爺個腿兒!你個癟犢子!”牛大叔長出口氣,狠狠瞪他一眼,行到身前,就是一頓鐵砂掌,拍得凌沺滿眼星光璀璨。

    “當初既然任我自生自滅,那就再沒有受他們恩惠的道理,我死我活早與他們凌家無關!生身之恩,有機會我自會報答,除此之外,好意也罷、其他也罷,我不想與他們有任何瓜葛。”凌沺梗起脖子,頸間青筋畢露,有些猙厲。

    “那我也不說了。”牛大叔聞言微微搖頭,然後又回身坐下,將那封信撕得粉碎,話也不再幫着傳了。

    若是嚴老頭兒活着,此景大概會罵凌沺個一天一夜,可他是牛魔,凌沺此爲,反倒讓他更加喜歡。

    至於搖頭,只是他自己要失信於人一次而已。

    “何必呢。自己傳着彆扭,我聽着也彆扭,就甭搭理他們就得了唄。什麼曾受惠於他,不就當年給你們送過一頓酒肉麼,可沒有大大爺和二大爺幫忙,他真能高中狀元?別鬧了好不好,你們不欠他什麼。”凌沺湊到牛大叔身邊,連連撇嘴道。

    就那麼點兒事,真以爲他不知道了?

    蕭無涯倒是也嘴巴嚴實,這些事兒也不會無故對他提及。可羅燕途是個嘴皮子閒不住的,這麼點兒當年的舊事,早就禿嚕給他了。

    三十多年前,雍虞羅染強勢統一已散亂多年的荼嵐諸部,稱王草原,並大興整改軍政吏治。

    各貴族分置草原各地,皆有部曲多寡不等爲常備親軍,使荼嵐有了數十萬精銳。

    部民們各自牧場明確劃分,分冬夏兩季、南北兩個牧場放牧,有計劃的鋪潵種植草種等,變無序的遊牧爲有序的畜牧,使得荼嵐百姓日子也是越加富足。

    取締大量奴籍,補足各部族人口,讓得荼嵐部族越發壯大。

    其後數年,發展的越來越好的荼嵐,讓得大璟有了強烈的危機感,隨後荼嵐一小部落初冬之時南下劫掠雍州邊縣諸地,藉此事大璟直接暴起,悍然北攻,與荼嵐展開大戰,並一舉將還沒有完全整頓完畢、積累起足夠底蘊的荼嵐,打到認輸稱臣。

    也就是那一次大戰,緱山派出精騎,準備從兩青山過境,奇襲大璟後方,策應荼嵐。

    也是那時候,江湖上威震半壁的阡陌崖一衆,設伏緱山精騎,差點就與敵一樣全軍覆沒,十三位當家人也只剩下五個。

    而在阡陌崖一衆行入大青山之前,彼時的凌家長子凌伯年,盛備酒肉爲匆匆趕路而來的阡陌崖一衆壯行,好歹沒讓他們都成了餓死鬼。

    再數年後,凌伯年入京參加科舉,被夏侯灼和蕭無涯遇見,向聖上進言,這纔有的凌家長子殿試奪魁一事,也纔有了而今的吏部侍郎凌伯年。

    “欠不欠不是你說了算。江湖人,滴水恩也當永記在心,何況那是數千兄弟的最後一頓酒肉,哪兒那麼容易還完這個情。”牛大叔蹙眉道,語氣有些冷厲。

    “可你也說了,江湖人,針尖兒仇也需百倍報。他們給我一條命,又把我扔了,我不記仇就算了,還想讓我對他們怎麼滴?若是戰亂年間迫不得已,或者是個自己都活不起的流民,把我扔了,我也不說啥,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何苦再添個累贅,可他凌家是這樣麼?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兒,特孃的怨我麼?難道不該是慶幸自家兒子沒有出事兒?”凌沺連連反問,憤懣之極。

    這些話也是他憋了好多年了的。

    老頭兒叫他不要有恨,畢竟那是給了他命的人。

    好!那他不恨就是了。

    可各自相安難道不好麼?又非得出來刷什麼存在感呢?

    那一聲大少爺,在他聽來就是刺進心尖兒的針,還是燒紅了抹上了鹽水的,刺的人生疼。

    “若非中了狀元,凌家也不是他說了算的,當年給我們送去那些酒肉,都被他爹打的鼻青臉腫的。”牛大叔長嘆一聲,爲凌伯年說了句話。

    “那這十多年呢?我殺了那幾個府軍之後呢?”凌沺卻是冷笑再問道。

    牛大叔當年不幫他,他能想得明白,無非就是推着他去隆武城,讓他走上學武這條路。

    可凌家呢,他那位親生父親呢,那個時候在那裏。真想把他帶回凌家,真想照顧他,用得着等到現在?

    足足十多年的時間,在他被人指指點點,被人罵做災星的時候,在他還沒有能力去反抗去報復的時候,那段時間他這個親爹又在做些什麼?!

    護着他的是墳裏的老頭兒,站在一家家門前,破馬張飛全無讀書人的文雅,而是罵着比那市井潑婦口中都難聽的話,糊了一家家滿牆的狗屎。

    護着他的是眼前瘸腿的鐵匠,填了幾家的水井,塌了幾家的房屋,斷了多少人的手腳?

    凌家?狗屁的凌家!

    若非老頭兒堅持,還可着勁兒說是在凌家村頭撿到的他,才讓他姓凌,他連這個姓都不想要!

    “唉。”牛大叔再嘆口氣,卻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勸慰的話。

    “所以啊,您就是我爹,老頭兒就是我爺爺,別人我誰也不認,您也別想其他人會如何。咋的?不認這個稱呼,您對我的牽掛就少了?”凌沺也順勢再說道。

    “滾蛋!”牛大叔又拍他一巴掌,再道:“別想在這兒繞我,說不認就不認。還老傢伙是爺爺,我是你爹,老子憑啥比他矮一輩兒?”

    “他那麼大歲數,還已經埋土裏了,你跟他置啥氣。”凌沺嘿嘿一笑道。

    “你個陰晴不定的玩意兒!這就又笑的出來了?”牛大叔橫了他一眼,輕哼道。

    “爲啥笑不出來?爲他們多生一口氣,都是我賤的。”凌沺聳肩,又有些憤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