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鋒霜 >第一卷 辭家 第一章 撐船少年
    石磨村向來是人煙稀少的,南面臨着奔騰東去的馮江水,常年霧繞繞的,尤其每年春秋季,往往看不見十步外的景物了。

    村裏只有二十幾戶人家,一小半是種着莊稼,一大半的,都是去季鎮做撐船的生計;馮江——見不着的邊際的大江,讓季鎮一里一小河,十里一大河,自然而然,季鎮的水路生意是很多的。

    傍晚,斜掛在天邊的紅日散着最後的火熱,將天和地燒了個紅;石磨村去撐船的村民基本上都是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晚上的水路可不好走,看不見的石頭、沙地,都能讓忙活許多年的木船擱淺。

    不多會,天上散亂的雲沒了顏色,在黑夜和星星的襯下,顯得有些黑。村頭的水面,映着粼粼的星光,不遠處一條明顯比村裏大部分的船要小上一圈的破舊木船,緩緩駛進了村。

    一道小巧的身影從船上躍下,熟練的將木船拴在岸邊一株枯木墩,隨即又在河邊挽起褲腳,竟洗了手和臉。顯然經常這麼晚回到村子。

    身影向着一間泥牆草屋走去,開門——鎖門,細微的簌簌聲,那是喫乾糧的聲音,再過小半個時辰,屋內就傳出了熟睡的鼾聲。

    第二天,東邊將有些魚肚白。

    村子裏陸陸續續有青煙冒出,下地和去鎮上撐船的,起牀喫早飯準備出門了。

    那間泥牆草屋還沒有動靜,待到太陽露出鋒芒;草屋門“吱呀”地打開,一位黝黑的少年,豎着懶腰,目光還有些惺忪。

    少年瞧了眼遠處自己的小破船,在河裏隨着細波左右晃着;從屋裏打盆清水洗臉漱口,發現水缸已經見底。

    村裏有顆老槐樹,四個大漢子才能堪堪抱住,村裏上了年紀的人都說他們在的時候,這棵樹就在了,一代如此,他們聽上一代前輩也是如此說;一代又一代,溯流而上,不知道這樹有多少年了,恐怕比腳下這地,還要老。

    槐樹底下就是村裏唯一的一口井;

    樹蔭下,一箇中年男人對着兩個頭髮花白的老年人正說着什麼,很明顯中年男人在講着自己的“英勇事蹟”,話語間神色驕傲,左眼不時向上飄,口水、唾沫星子亂飛。

    不過中年男人的右眼卻是蓋着黑麻布,像極了從戰場上負傷光榮退下的老兵。

    “好漢不提當年勇,陳獨眼,你這是好漢中的好漢啊?還是假好漢?”正在井邊打水的是村裏的任三爺,見中年男人又在吹噓,忍不住道。

    “陳獨眼”瞥了任三爺一眼,很不開心自己被打斷,但也沒有反駁,嚥了下口水,繼續道:“那當時,那陣勢,不說別的,對面那個足有兩丈高的大傢伙,衝着我就是一拳,你是不知道那拳頭有多大,喏——”陳獨眼怒了努嘴,示意任三爺從井裏拽上水的小桶,“只大不小。”

    兩個白髮老頭一臉認真的看着陳獨眼,似在想着那麼大的拳頭,陳獨眼怎麼接下的,那是要點本事的。

    “還吹呢,你講的我都能背下來了。”任三爺的桶打滿了,無奈的看了看兩個老頭,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了,卻是次次都想的認真,深信不疑的樣子,也只有這些閒的沒事的老頭能這樣了。

    “你...”陳獨眼指着他,“你要不信就不聽,別來打擾我與前輩的交流,我怎麼也是十年前的武舉人,說的能有假話?”

    “好好好,武舉人,咱們村誰不知道你是武舉人。”任三爺繼續撂下這麼一句,笑着走了。

    “不曉好歹!”陳獨眼咕囔着。

    ......

    事實上,石磨村的人,都喜歡逗這個陳獨眼,每每他講他在外面的輝煌事蹟,陳獨眼總是有數不完的精力。

    陳獨眼是五年前來村子的,並不是村裏的人,當年第一次進村子後,還是討要的飯,像是餓了三天的流浪漢。不過陳獨眼人並不壞,不偷雞摸狗,哪家遇到急事,都會去幫襯一下,就是有愛吹牛的毛病;掛在嘴邊的就是自己乃十年前的武舉人,在外面打殺多了,放下了江湖的恩怨情仇,來回歸隱士生活了。

    而每有人問他:“你是哪裏的武舉人?”

    陳獨眼卻又支吾着,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村裏的小孩都叫他:“陳獨眼,你會絕招嗎?武舉人厲害的絕招!”

    陳獨眼就會佯作很厲害:“我的絕招使出來,你家的小屋子都能塌掉!”

    小孩就會咯咯笑:“陳獨眼愛吹牛,牛在天上飛。”

    長久以來,人們已經習慣村裏這個陳獨眼了,小於五歲的幾個小孩子都以爲他本就是石磨村的人。

    ......

    一個黝黑少年走了過來,老遠瞧見那邊樹底下侃天侃地的三人,徑直來到井邊,往木桶裏裝水。

    陳獨眼講的起勁,瞄到少年在打水,想與他說些什麼,卻正在講的高潮部分,兩邊不捨;如此就讓他一邊飛着口水,一邊時不時看向少年,眼看少年打滿水,準備往回走了。

    他立馬十句並作一句,匆匆講完,起身揮手喊了句:“小子,你沒看到我麼?”

    少年剛提起的水桶,又放下,說道:“看到了,是要給你請個早安?”

    “倒不必了,當然你要是願意的話,那...那是無乎不可的。”陳獨眼打個哈哈道。

    少年不再理他,提起木桶慢慢回頭走去;身高和力氣還不很高,提着的桶不那麼穩,木桶在手心隨着腳步晃盪,不時激起花白的水花,濺到少年縫補的褲子。

    “說着玩的嘛,你看怎麼還生氣了。”陳獨眼笑嘻嘻的跟上,將那兩個“戰友”拋棄在身後了。

    “我家裏的水也沒了,幫我也打些唄,午飯我請了!”陳獨眼拍了拍胸脯。

    “你的腿還沒好麼?我看你吹牛時,沒有丁點不舒服。”

    “哎呀,你這麼一說,是有些疼了,哦喲...喲...”陳獨眼立馬就一瘸一拐了,故意與木桶左右晃的步調一致。

    “那你別用水了,等什麼時候好了,再打水不遲。”

    陳獨眼前陣子跑去河裏摸魚,可憐拙劣的技術,大半晌一條魚尾巴沒看到,將腿撞到河裏的爛樹根,破一大塊皮;這些日子,全是這少年幫他打的水。

    陳獨眼還在一路牛皮似的粘着少年,快到了少年的草屋,正在菜園拔草的老奶奶瞧見二人。

    “老獨眼,一大早別就別煩人家小林子了,有手有腳的。”老奶奶是少年西邊那戶人家的,雖是鄰居,卻也隔了近百步。

    “二孃,可不是我煩他,我爲了給他捉魚才弄的傷,這小子不得對我負責嘛?”老獨眼無害似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