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伴着雷聲晝夜不停地下着,護城河暴漲就連恭肅王府的前院也被遇水給淹了兩次。
小荷花池裏的鯉魚全都跑光了,擺在院子裏的盆栽花木也被浸得東倒西歪毫無生氣。
又是一個雷雨交加的雨夜,蘇羨月在端太妃的房中陪她解悶,景修寒撐着一柄油紙傘從前院走進來。
遇水順着傘落下,在他面前形成一串串珠簾。
腳上的皁靴變成了深色,屋裏鋪着地毯,他站在門口,也不走進。
“太妃。”
端太妃知道是他來了,連忙招呼他過來。
景修寒沒有過來,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聲音依舊如以往一般聽不出任何的波瀾。
“太妃娘娘,今日我來是特地向您辭行的,江陵發了洪水,我領了命前去救災,此去若是順利,年前便可回,若是耽擱可能要明年纔回京,這段日子不能來看我您老人家,希望您能保重身體。”
端妃憂心地說道:“可是江陵的長堤又垮了?”
景修寒點頭。
“唉,作孽啊,苦了這江陵兩岸的百姓啊……孩子,你且放心去吧,我身邊有羨雲和羨月,如今羨月也清醒了不少,有他們在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自己路上要小心。”
端太妃說到蘇羨月恢復時,景修寒意味深長的目光從蘇羨月身上一掃而過。
“多謝太妃娘娘關心。”說完,景修寒行了個禮準備離開。
端妃叫住了他,招了招手,身邊伺候的老媽媽秋容,將一個木製雕花的首飾盒捧了出來。
“孩子,把這個拿去。”
景修寒打開盒子,裏面明晃晃地躺着一摞金錠和一沓銀票。
“孩子,收着吧,老身如今是老得走不出這恭肅王府了,能爲百姓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景修寒沒有推辭,鞠了一躬撐傘再次走進了雨裏。
蘇羨月從端太妃處回來已經是傍晚,雨還在沒完沒了地下着,只是天色更暗了。
蘇羨月掌了燈,屋子被火光照亮。
回頭一看,她差點被躺在貴妃榻上休憩的景修寒給嚇了個半死。
春芙聽見她的驚呼,忙在外面拍門問道:“小姐,你發生什麼事?”
蘇羨月吞了吞口水答道:“沒……沒事,蠟燭水滴到手上而已,已經沒事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外面的逐漸又只剩下了嘩啦的雨聲。
景修寒支着頭盯着蘇羨月,在明亮的燈光下,蘇羨月才發現景修寒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本來就深邃的眼睛,此刻眼窩深陷,臉上的線條也更加地凌厲,像個頹廢又冷酷的日本武士。
蘇羨月摸摸自己的臉道:“看什麼?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蘇羨月,你到底是誰?”
“你都喊我名字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見你都瘦成這樣了,那我就勉爲其難地再次自我介紹一下吧……我,蘇羨月,女,天元皇都人士,住在皇都朱雀街左閭三巷,家中父母雙亡,還有一個姥姥和哥哥。”
“那是蘇羨月,而你……”景修寒將蘇羨月拉進懷中,低下頭將臉埋在她頸間,指尖在蘇羨月的下頜輕觸。
“想不到小王爺文韜武略天下無雙,這下九流的流氓路子,耍起來也是一溜一溜。”蘇羨月雙手抱在胸前與景修寒對峙。
景修寒勾脣一笑,不得不說對着這張臉,確實是讓人很難生氣。
“是君子還是小人,那得看是對什麼人。”
說完景修寒轉身離去。
蘇羨月身體鬆弛下來。
銅鏡映着她的半邊臉,她擡手碰着自己的下巴道:“人是真的人,不過餡換了而已,還想看我是不是用了易容術,景修寒你可真是好樣的,竟然這麼久了都沒有將你的戒心消去。”
本來蘇羨月以爲,景修寒帶她去桃林那日就已經放下了對自己的懷疑,現在看來恐怕就是一時的發善心而已。
沒想到這死男人戒心竟然這麼重。
景王府的書房內,瑰麗的波斯地毯上面到處都是水漬和泥土的痕跡。
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袍的景修寒坐在條案後面,夜楠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待本王離開後,再多派幾個人去看住蘇羨月,一旦她有任何對我們不利的動作。立刻拿下關進玄宗的大牢。”
“是。”
景修寒走的那天,依舊下着很大的雨,白天只是亮一點的黑夜,黑夜濃得像一瓶磨不開的墨汁。
夏季潮溼悶熱的天氣最易滋生細菌,府裏的丫鬟好多都病倒了。
昨天夜裏,春芙也開始發起了燒。
府中除了端太妃和主母那邊,人手都開始不夠用了。
蘇羨月這邊還好,自己能夠自給自足。
但二房那邊簡直就是雞飛狗跳,人手不夠還要嫌棄伺候的丫鬟不夠熟練,等到人都被調走了,那些姑娘們過得就跟難民似的。
韓氏有心無力,索性也就不管了,只吩咐了一句不準鬧事,便將蘇洛柔從姑娘住的院子裏給接了出來,安置在自己院中。
這雨一直都下個不停,大雨停了就飄毛毛細雨,接替輪轉,好像泄了閘似的沒完沒了。
蘇羨月待在屋子裏面極少出門,蘇羨雲的院子因爲方便煎藥,所以自備了一間小廚房,她每天在廚房裏做點喫的,要麼就是給春芙煎藥。
“小姐,你說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呀?”
春芙躺在羅漢牀上望着暗無天日的窗外。
“會停的,總會停的。”
春芙低低地啜泣了起來。
“哭什麼?你放心吧,你只是普通的傷寒,不會死的。”
“不是的,小姐,春芙從小在鄉里長大,這雨下這麼大,那些糧食都得淹死,沒了收成,不知道又要餓死多少人。”
蘇羨月幫她掖下被角道:“先管好自己吧,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該想的,因爲我們無能爲力,徒增煩惱而已。”
春芙想着的收成還是遠處的事情,她可能不會想到洪災過後,還可能伴隨着可怕的瘟疫。
蘇羨月關上窗,外面的一切都被隔絕在了屋子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