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木陽是最不喜歡這種口吻的，以前在南京和楚南雪戀愛時就常遇到類似情況，女孩只要鄭重其事說和你商量事情，那絕大多數都是麻煩事，比如有一次，楚南雪說她可能懷孕了，問朱木陽怎麼辦，當時嚇得朱木陽二天都睡不着覺，一再說怎麼可能？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採用了很安全的方式，結果後來證明是一場虛驚，但是他的態度不端正，讓楚南雪和他涼了一個多月，後來再次愛愛，他就有了心理陰影。這次郭青要商量事情，朱木陽能預感到絕對不是很輕鬆的事情。
他自然不好拒絕，只是“哦”了一聲，不說同意或者反對。停了一會兒郭青才說道：“我想假期裏你要有時間，我帶你去見見舅舅。縣裏可能年底要調整一批幹部，我想趁此機會調到財政局。你，你要是也有別的想法，可以和我舅舅交流一下。”
朱木陽不置可否“嗯”了一聲，但隨即又怕郭青誤會，說道：“郭青，我假期裏不一定有時間。一共三天假，還要在單位值班一天。”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假話了，他自己都不相信會安排他值班。
郭青顯然有點失望，這句話本來是試探的意思，她也想知道朱木陽有沒有回縣城的想法，二人之間那層窗戶紙一直沒有捅破，可是她已經顯露出太多的善意，她知道朱木陽會明白，現在在家裏基本處於半公開的情景，父母想當然以爲她和朱木陽確定了關係，對這個女婿很是滿意，唯一就是覺得他們兩地分居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好吧！等你回來我們再商量吧。曉華在呢，你和她說幾句話吧。”說完把電話遞給早就守候着的朱曉華，然後坐到旁邊。郭青神色有點委頓，對朱木陽的不解風情或者說不冷不熱感到很是煩躁。朱曉華和哥哥的交流並不長，朱木陽對妹妹的要求具體而詳盡，但很多事情都是老師反覆強調的，曉華也就只好不住點頭。最後曉華問道：“哥，你說個確定日子，到底是一號，還是二號回來。我郭青姐姐也要上班，不可能天天等你，你給個痛快話。”
郭青心裏暖洋洋的，自己沒白疼這個妹妹，至少她現在完全站在了自己這一邊。朱木陽在電話那頭仍是磨磨唧唧，最後朱曉華火了：“那你就一號回來！晚了住在縣城不就行了。你原來不總是借自行車回家嗎？一號不管多晚我和郭青姐姐都等你喫飯。”
說到這裏朱曉華又問郭青：“嫂，不！”她吐吐舌頭，意識到自己差點說錯話：“姐，你和我哥還有話嗎？”
郭青有點猶豫，其實她很喜歡聽那個男人的聲音，有時他支支吾吾的樣子也很好玩，不過好像不太好意思，她說道：“快兩點了，你要去自習，你哥哥肯定沒喫飯呢，你讓他去喫飯吧。等放假回來我們再說。”
朱曉華剛要說話，卻從話筒裏聽到了那邊掛線的聲音，不由很是生氣：“我這個哥哥可不懂禮貌了。小時候我記得他和初中班主任就鬧得一塌糊塗。爲這個我爸爸都揍過他。姐姐，以後你少不了和他生氣，我媽常罵他犟驢。”顯然這個稱呼很好玩，倆女孩都笑了起來。
郭青說道：“曉華，我已經找人給你班主任打過招呼，以後你在學校裏不一定天天上晚自習，那裏太亂，反而影響你，你可以在醫院裏自己看書。”
朱曉華滿臉都是感激之色：“姐姐，謝謝你！”郭青笑了，她心裏想，什麼時候曉華稱呼自己嫂子呀。
朱木陽放下電話後也沒在單位，他肚子已經很餓，原本打算到門口去喫份燜餅，他很留戀上次那位工程師的味道，可惜今天可能是中秋節的緣故，門口攤位開門的不多，他沿着鳳遊路走了半個小時，纔算找到一個麪館。
喫完飯後，朱木陽忽然無所事事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這個團圓的節日似乎和他無關，整個濟南城他舉目無親，也沒有幾個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在學校時可以和同宿舍的哥們聚餐共飲，也可以和楚南雪登燕子磯賞月抒懷，甚至在無人的郊外做點羞羞的事情，在老家則有很多親戚可以走，可以聽那些很虛僞的問候或者媽媽的嘮叨，在濟南他則是獨身一人，就像《荷塘月色》裏朱先生說的那樣，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天色已暗，可能因爲到了晚餐時間的緣故，各家各戶都關門閉戶忙碌着，宿舍區洋溢着酒店裏常嗅聞到的那種油煙味道，朱木陽很失意的走在院子裏，他擡頭看看天，月亮還沒升起來，只有並不太明亮的路燈孤寂的挺立在空中，似乎很同情的看着他這個獨行者。很寬闊的馬路上只有他一個人在走。一九九一年的中秋節，這應該是他有記憶以來最孤獨的時光了，沒有親情愛情友情，就連美輪美奐的月色都沒有。秦觀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是他現在只有一個人存在，朱木陽想：我要是在濟南待下去的話，必須要找一份陪伴了。
回到宿舍，不出意料仍是他一個人，他有點羨慕孫曉均，雖然劉青蓮長得有點難堪，但很顯然這個女人對他是一心一意的，而且青蓮做飯的水平挺高，朱木陽並不喫她做的菜，但不影響他對劉青蓮廚藝的評判，作爲一個城市人，能包包子和包水餃就已經很不容易，楚南雪就什麼也不會做，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命運吧。
他下午喫飯很晚，晚上也不餓1，就一個人躺在牀上看窗外，等月上中天，靜下來的朱木陽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未來，當務之急這個假期怎麼安排？
必須回老家看看，這是第一個被確定下來的事情。自己上班已經三個月，要回家好好向父母彙報一下了，總體而言這幾個月時間自己學到了很多東西，但也越來越感到單位這隻動物的可怕之處，在自己馴服它之前，一定要保持一種足夠的警惕，就像和許主席那種吵架的事情不能再發生，忍氣吞聲是他現階段必須要做的事情。其實不但是在設計院，就是他父親在棉花廠已經工作了十幾年，仍有時候會被廠長罵的狗血噴頭，以前朱木陽總覺得自己父親太過於窩囊，現在則愈發感覺到是命運的無奈。許主席罵自己，自己都不能還嘴，更不能像在學校時那樣對口出不遜的人直接一記“沖天炮”，現在他在漸漸學會夾起尾巴做人。也許這是回家後和父親交流時很重要的內容。他甚至都打算三十號下午就走，如果可以的話，晚上到縣城後可以富餘一天的時間。
另外一個必須要考慮的問題，那就是楚南雪要真的來濟南怎麼辦？他了解女朋友的性格，她說來看他，就真的很有可能。另外生理慾望已經讓朱木陽到了臨近爆發的地步，他也想楚南雪來濟南，可以和自己共同享受一下人生。可是這件事情要慎重考慮的，楚小姐來濟南絕對不可能悄無聲息，要是被單位的人知道，那可不太好。倒並不是他要在設計院找對象。而是擔心自己的前程，來濟南後很多領導都問過他：有沒有女朋友，朱木陽的回答很堅定：沒有。可是楚南雪的出現會把他陷入到一種“嘴裏沒實話”的境地。他這幾天必須要和楚南雪聯繫一下，最可怕的就是他回了老家，楚南雪在濟南找不到他，會跟蹤去朱家寨，那種情況就屬於災害級別的了。他有點後悔今天沒在辦公室給楚南雪打個電話，也許他從心裏，已經開始迴避這個自己生命中曾最重要的女人，不能不說很純潔的愛情到最後也是一場悲劇。
最後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和郭青的關係了，朱木陽很自卑的發現自己是一個小人，對郭青利用的成分多很多，他並不愛這個高中女同學，可是明白郭青對自己的感情，他不點破也不逃避，就是給自己找一條後路，如果在濟南混得不好，那就去找這位女同學給自己兜着所有的後果。也許自己從濟南事業之路陷入絕境，這是唯一可能和郭青結合的條件，他絕對不可能和這種連愛情都算不上的曖昧結合。因此必須要和郭青保持足夠的距離。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來，很大很圓，但是也有一種現實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