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在國內的話,他基本上只會穿一條薄褲子。
早年間的時候,一到冬天,馮珂總是會追着他讓他穿秋褲。
還是那種的土得掉渣的花褲子,也不知道他從哪裏買回來的。
離譜的很。
當年他嫌棄的要死,生怕露出來被別人看到。
後來在外面這麼多年,他想穿也找不到了。
所以,對方的手掌落下來的那一刻,隔着薄薄的布料,沈遇能清晰的感覺到從對方掌心間傳出的溫度。
滾燙,清晰——
他恍惚了一秒,腿動了動。覺得對方可能是不小心撐了下,想靠躲開,提醒對方。
可那隻手依舊堅挺,錯步不讓。
公交車上,有大爺大媽的交談聲,有小情侶的嬉鬧聲,還有來自剛放學的小朋友,一直在哼着不成調的歌。
頭頂上的廣播,中英文前後播放着。
車窗外,是不間斷的鳴笛聲。
趁着等紅燈的空檔,隱約還能聽到外面過馬路的人羣混雜的腳步聲。
當然,這些聲音都不重要。
胸口處,跳動富有節奏的心跳聲,好似在這一刻震耳欲聾。
砰砰作響。
激的他渾身燥熱。
他頭上還帶着羽絨服上的帽子,幾乎大半張臉的都被包裹在裏面。而唯一露出的一點嘴脣和下巴的位置,也被黑色口罩遮擋。
他試着動了動腦袋,耳廓擦過羽絨服內側面料,窸窣的聲音好像被無限放大。
對方的手遲遲沒動。
像是死死的釘在了他的膝蓋上。
對方沒有太用力,又只是像虛浮着一般。
他感受着對方手掌的輪廓。
那顯然是一隻屬於男人的手,寬大,手指修長。
這一刻,像是沒有了布料遮擋一般,對方掌上厚重的繭子磨着他膝蓋上方一點點的肌膚,有些癢,又像是有幾根細密綿軟的針緩慢的推送進來。
扎的他後知後覺的感覺到痛意。
綠燈亮起,有幾陣短促的車鳴,公交車起步,晃得車上站着的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
車子在往前走,在拐彎。
不知道要往哪裏開。
這一刻的沈遇,已經記不清自己要去哪裏。
腦海中全是那個人的身影。
也記不清那是二零几几年了,只記得那是一個剛開始的冬天。
偌大的叢林深處,一地枯黃落葉。
那個時候的FA剛剛建成沒有多久,總部大樓當時只有三層。頭頂也沒有所謂的保護罩,蛋殼殼。
他喫完午飯,坐在院子裏臨時給顧星辭搭建的小秋千上,抽着煙看着漫天落葉散下來。
馮珂就是這個時候出來的,大概是剛把顧星辭哄睡着。
那段時間,馮珂特別辛苦。
因爲他心思沒有馮珂那麼細膩,所以馮珂每天要照顧顧星辭,還要開數不清的視頻會議。
見到他,馮珂便在一側坐下,手自然而然的搭上他的膝蓋,輕輕捻了捻粗糙的作訓褲,檢查着他今天穿了幾條褲子。
“沈遇,你再這樣下去,等你上了年紀。一定會老寒腿的,特別是這膝蓋,你還要不要了?”
馮珂一直都是這樣,像是個老媽子。
雖然一般情況下,沒有他那麼嘮叨。
但是馮珂總是會很在意他或者是顧星辭的飲食起居。
後來,他含糊着應着,說會多穿兩件。
但其實也沒有照做。
以至於馮珂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他到底有沒有穿秋褲。
這個搭在膝蓋上的動作,就像是刻在了骨子裏。
他早已熟悉了對方的手。
只要對方一放上來,他根本不需要看。
骨骼碰撞,血液涌動。
他一貼過來,那骨子裏的記憶突然迸發出來。
塵封多年的心開始跳動。
明明現在已經一把年紀了,可還是會像個毛頭小子一般。
在各種約束下,在各種注視下。剋制着,束縛着,隱忍着。
放在口袋裏的手,不斷地握緊再握緊。
沈遇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出現。
就靜靜地坐在那裏,頭靠在車窗上,視線全部被遮擋。
而腿上的那隻手也一直都在。
不知道是不是他緊張的問題,還是對方手心裏出了一層汗。
他感覺到那手掌下的溫度帶着一絲溼熱。
好像,不冷靜的不止他一個。
這麼多年以來,他們互相扶持着,一起長大。
從隨便被彼此的一句話都能刺激的臉紅惱怒,再到現在,儘管手腕內側青筋暴起,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近一步的動作。
但就是這樣,他們還是可以辨別出,身旁的人,就是自己現在所想的那一個。
公交車一路停停靠靠,上來下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遇聽到了熟悉的站牌名。
他,該下車了。
因爲靠近終點,此時車上的人沒有先前那般擁擠。
沈遇毫不猶豫的站起身子,扶着前面的座椅從對方面前走過,踩着臺階往下走。
全程,他低着頭。頭上的帽子也限制了他想要去觀察四周的動作。
跟他一起下車的,有兩三個人。
但沈遇知道,都不是他。
他站在原地,看着車子發動。在駛離前一秒,他鬼使神差的擡頭朝着最後一排看過去。
車廂內的燈光還算明亮,映在最後一排的那一抹孤單的身影上。
對方臉上帶着口罩,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背脊挺得筆直。
對方的視線落在正前方,不知道是在看司機,還是哪個誰。
總之,不是他。
就一眼,身影便收回了視線,轉身朝着自己的小區走去。
街邊,路燈同時被點亮,暖黃色的光線有些暗沉。
沈遇住的這邊緊挨着四九城的一個老胡同。
他回小區一般都喜歡走近路,直接從衚衕穿過去。
彎彎繞繞的,像是迷宮一樣,稍不注意就可能會走進一戶人家裏。
但好在,沈遇從小就在四九城的衚衕里長大。
還算熟悉這邊。
他越往裏走,越安靜,依稀能聞到不知道是從哪一家裏飄出來的飯香味兒。
他這纔想起來,自己晚飯還沒有喫。
回去之後,也不知道要做點什麼。
他一個人插着口袋,迎着冷冽的寒風,緩慢的走在狹窄的衚衕裏,背影顯得些許落寞。
在拐角處前,他步伐定住,忍不住回頭朝着衚衕口望去。
有人匆匆經過,三三兩兩。
他沒有跟過來。
不過也是。
就算在下一站下車,他也要跑一公里回來。
這才幾分鐘的功夫啊,不太可能。
想到這兒,沈遇繼續往前走,只是這次邊走邊掏出了手機。
沒有未接電話。
他來之前,並沒有告訴他。
而且在一早的通話裏,他也沒有表示過要來。
他明明說,我不能離開京都。
他明明說,我憑什麼去見你。
可,他還是來了。
京都到四九城,直線距離也要一千兩百多公里。
他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出現了。
這比他預計中見面的時間早了太多太多了。
像是做夢一樣。
不對,就是做夢。
匆匆一面,一聲招呼都不敢打。
明明就近在眼前,明明伸手就能碰到。
沈遇收起手機,被風吹冷的手放回口袋裏。
他五指微微收攏,攥緊了口袋裏那枚徽章。
鋒利的邊角摩擦着指腹,留下一個深坑般的痕跡。
用力按下去,五角星的尖銳從指尖傳來清晰的觸感。
微微刺痛。
他面無表情的進了小區。
臨近上樓前,又在樓下的便利店裏逛了逛,打算隨便買點喫的,解決一下今天的晚餐。
十分鐘後,他進了電梯,上樓。
這裏採用的是一梯一戶,這一層,只住了他一個。
私密性很好。
電梯樓層不算跳躍,上升,再上升。
他住在二十三樓。
電梯運行的有些緩慢。
終於,數字跳到了他的樓層,電梯門緩緩打開。
他提着東西往外走,隨意的輸着密碼。“滴”的一聲輕響,門開了。
他拉開門,進去。
關門前,他忽然聽到走廊裏傳來一聲奇怪的響動。
他手上一頓,仔細分辨着這道聲音的來源。
像是安全通道的門被人撞開了一般……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但沒有繼續關門。
留了一個很大的縫隙。
腳步聲近了。
剎那間,眼前的黑暗散去,防盜門被人從外一把拉開,走廊內的燈光傾斜而下,爭相恐後的鑽進他沒有開燈的房間裏。
四目相對,沈遇靠在一側的鞋櫃上,勾脣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