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元帥,可有良策?”
五十二歲的童嵬,頭髮白了一半,曾經俊美無濤的臉上,退卻白嫩,留下歲月腐蝕後的堅毅棱角和滄桑。
“回太后,臣愚鈍。”
太后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一時反應不及,臉色難看無比。
童嵬一生只有平懷平恂兩個孩子,卻因爲皇帝的魯莽戰死!他痛心疾首的同時,又有些心灰意冷!
家國天下與他童某人何干?
“太后,臣有一事,懇請太后皇上恩准。”
“大元帥請講。”
“老臣兩個孩子皆戰死,臣肯請送他們回鄉安葬。”
太后眼神凌厲地看向童嵬!這個關鍵時候,他要走!那她們母子怎麼辦!
皇帝武凌澤想起平懷平恂因救自己而被亂箭射死,心中愧疚難當,一時心軟,當即答應。
“朕準了!”
“皇帝!”太后猛然站起,聲音高昂,想要阻止皇帝。
已經二十歲的武凌澤,坐在皇位上,原本內疚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他壓下心中怒氣,暗自深呼一口氣,心平氣和地恭順道:“母后,他二人都是朕的救命恩人,葉落歸根,乃人之常情。臣不能拒絕。”
態度恭順,語氣和軟,意思明確。
當着滿朝官員的面,太后不能直接訓斥皇上,只能忍下這口氣。
回到新都府邸,手下立刻送上一封密信。
童嵬疑惑,這個時候,誰還能給他寄信。打開看了一眼,立刻眉頭緊皺地大步走向書房。
謹慎地關上門窗,這才細細看起信。
眉頭漸漸舒展,灰白的臉色都有些好轉。家人安好,他就放心了。想到自己幾十年未回家,此番回去,不知母親是否會埋怨自己。
若是二弟還在,肯定不會像自己一樣,把母親一人丟在樓山幾十年不聞不問。
當年二弟爲救他而死,自那以後,他就不敢面對母親,更不敢回到兩人一起長大的地方。
夜幕升起,童嵬才從回憶中醒來。看着手裏的信。心思卻轉到別的地方。
他這個大姐夫,這麼多年呆在冀州不與他們聯繫,沒想到,暗中的勢力已經如此厲害。戰事如此緊張之下,身在三股反兵包圍內,還能獨善其身,使冀州免於戰亂。不僅如此,還能不驚動任何人把信送到自己這裏。
想到此,童嵬自嘆不如。
母親要求平愫回家成親,是擔心三弟一脈後繼無人吧。
可現在這種情況,態度根本不會放平愫離開。
除非,自己留下。
“來人。”
“老爺。”
“去把三老爺叫來。”
“大哥,可是出了什麼事?”
坐在輪椅上,被下人推着進來的童崗,還不到五十歲,頭髮已經白了一半,身形消瘦。
“來了。我今天向皇上請旨,送平懷平恂會樓山安葬,皇上允了。”
提起戰死的兩位侄兒,童崗神情哀傷:“這是好事。此番回去,大哥正好陪陪母親。說來不孝,我們幾個多年未回,不知母親……”
“無事。母親身體健康,無病無災。此番收到母親來信,要求平愫回樓山娶妻生子。”
童嵬抿着嘴:“明日我進宮一趟。跟太后請旨,讓你帶着平愫送平懷平恂回樓山。”
童崗激動道:“大哥!不,這不妥!”
“別爭了。回去就收拾東西,明日上午啓程,途徑信原時,再與平愫會合。”
秋葉無聲落盡,枝丫橫生左右。
踏上樓山這一刻,童崗就情不自禁溼了眼眶。當年兄弟四個先後離家,一別幾十年未歸。留母親一人在家,每每想起,心中就懊惱愧疚。
一開始還叮囑家人記得給母親送些財帛,後來駐守邊關,漸漸連家人的聯繫都少,更別提母親了。
“桑榆啊,我今天一早左眼就跳個不停,我估計着,平愫該回來了。這孩子,是在望京出生的,我還沒見過呢。”
又純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讓大餘準備熱水和食物,給平愫洗洗風塵。”
日上三竿,遠遠傳來了腳步聲。
樓箏陽一大早就等在門口,心中惴惴不安。並沒有她所現出來的那般開懷。
她緊了緊左手的銀鐲子。年紀大了,胳膊卻變細了,差點掛不住這銀鐲子了。
阿烈啊,你說,今日孩子們會不會回來啊。這年紀大了,好像就盼着孩子們健健康康的,咱童家後繼有人。
“來了!”又純突然出聲,打斷了樓箏陽的思緒。
兩位瘦弱的老人站在門前的大石上看着漸漸走進的隊伍。
遠遠看見這一幕的童崗,立刻淚如雨下!
他這真不孝呀!直到今日,纔想起家中不僅有老母親,還有桑姨!這麼多年,他竟然從未想起過,就好像生命力從沒有桑姨這個人。
“桑榆,我怎麼好像看到棺材了!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
“不是,我看到兩口棺材了!”
“這,是懷哥兒和恂哥兒回家了嗎?”
“娘!不孝子童崗回來了!”
童崗踉蹌着滾下輪椅,跪在兩位老人面前。
又純不知樓箏陽此刻的感受,但她自己,着實是難過的。
這孩子幾乎算是童烈的遺腹子。生在最艱難的時候。自己當初怕他和童岇活不下來,還偷偷給渡了絲靈氣。
一轉眼,快五十年過去,他已經是半百老人,而自己的記憶,還停在他成親那日的意氣風發。
樓箏陽下脣幾度顫抖,發不出聲。
“是童崗嗎?”不僅是又純,樓箏陽自己都不確定。
“娘,是我。我、我送平懷平恂回家了。”
身後,童家衆人已經忍不住哭起來。林春芳遭受打擊,人還躺在牀上。平懷平恂的妻子帶着孩子們奔向棺材,一時間,場面混亂又悲壯。
童平愫默默站到大餘身側。
大餘用力握緊兒子的手,壓下喜悅,看向棺木。
上一次站在這裏,迎接的是二伯的棺木,那時候,自己慶幸無比,裏面的人不是童崗。
轉眼幾十年過去,二嫂早已香消玉損。如今站在同樣的地方,迎接的是大伯的兩個兒子。這一次,她心裏沒有慶幸,只有濃重的、化不開的、悲傷。
下一次,又會是迎接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