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四海鯨騎三冊全 >四海鯨騎1(下)_第三十六章 惺惺
    七裏慢慢睜開眼,白晃晃的燈光讓她難以適應,於是再次將雙眼閉上。眼瞼將燈光過濾成暗紅色,讓她的雙眼得以逐漸適應,這才重新緩慢地睜開一條縫。

    她略微運動肩膀,感受被卸掉的雙臂,並未感到刺痛,接着又動動手腕,也正常,看來脫臼的部分已經被接好了。

    七裏見身體無恙,這才嘗試着看看周圍。

    屋頂的燈架上點着許多支蠟燭,這燈架她在進破軍的書房時見過,看樣子她並未離開書房。周圍的書架印證了她的判斷,她確實還在書房裏,自己正躺在一張被書架包圍着的牀上。牀上鋪着厚厚的毛皮,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看來牀的主人時常會秉燭夜讀,然後就在這張牀上夜宿。

    七裏慢慢坐起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鑽進鼻子裏,不知是什麼香,但這香氣柔和綿軟,毫無刺激感,只怕是相當名貴的南洋異香了。她深深吸了下空氣中彌散的香氣,朝着周圍看去,只見建文、破軍和銅雀正坐在《坤輿萬國全圖》前面的雕花木榻上,案几上擺着兩杯茶,破軍正在講什麼,建文全神貫注在聽,銅雀手裏也拿着一杯茶,他在用茶杯蓋撥離茶葉準備喝。

    什麼情況?記得在她昏迷前還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如何建文現在又和破軍坐在一起了?

    雖然有點驚詫,但七裏並未發出聲來,出航以來經歷了太多變故,建文這少年似乎具有將事情引向另一面的能力。她見幾個人坐在一起喝茶,建文已經恢復原本面貌,看樣子應該是自願讓銅雀幫他解除僞裝的。七裏悄悄下地,穿上鞋子,躡手躡腳地走到附近想偷聽。

    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條小縫,破軍留在門外的那隻貓探進半個頭來。聽到門響聲,建文、破軍和銅雀一起朝着門的方向看來,同時看到了七裏。

    “七裏姑娘醒了?這一覺睡得好久啊。”破軍口氣輕鬆地笑問七裏,彷彿眼前的少女並非被他打暈,而是自己生出睏意,借了主人的牀睡覺一般。

    “還不是被你打暈的?”七裏暗想,不滿地將臉轉向建文,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去偷看破軍。破軍身上毫無殺氣,看起來同建文談得很開心,建文對破軍也如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雙方芥蒂全無。

    “既然七裏醒了,那小弟不打攪兄長了,這就回去館舍安歇。兄長今日勞苦,也請早早安歇,莫要傷損了身子。”

    建文站起身向破軍辭行。破軍也沒有挽留的意思,說道:“方纔我聞到風裏有些水汽,只怕要有場暴風雨。這海上天氣變化無常,雨來得快,太子也早點回去館舍爲好。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說。”

    見破軍稱自己作太子,建文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流落海外,居無定所,太子什麼的是不敢稱的,大哥若不嫌棄,還是兄弟相稱更爲便當。”

    破軍微微笑道:“那好,愚兄我癡長你幾歲,就不多謙讓了。”

    七裏望向銅雀,想問他怎麼自己睡一覺的工夫,兩人居然開始以兄弟相稱了。銅雀放下茶杯,也拍拍屁股站起來,並未向七裏解釋,倒是對着破軍一揖到地:“多謝大王允諾贈予修船木材之事,那麼老夫明日就去同老何商量怎生取用?”

    銅雀很少對人施此大禮,破軍頗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上前攙扶:“老先生何必如此多禮,既然我破軍說了船廠裏的木料隨便取用,您大可將蓬萊的船廠當作是自家的。我家庫裏最不缺少造船的大木料,不要說一艘青龍船,便是再來十艘二十艘,蓬萊也供應得起。明日老先生隨意取用便是。”

    建文忍不住輕輕“哼”了聲,然後悄悄挪到七裏旁邊,訕笑着小聲說道:“你剛睡着時,破軍答應給咱們白修船,銅雀作揖估計是怕破軍反悔了,想着把這事敲定。這老人家哪裏是在謝破軍?分明是在謝錢呢!”

    七裏也壓低聲音問建文:“我昏迷後發生了什麼事?破軍不是鄭提督的人嗎?怎麼不抓你?你們怎麼就和好了?破軍爲何答應白給我們修船?他下面要如何?是放我們走,還是會把我們軟禁起來?”

    七裏連珠炮似的問出一串問題,建文沒法一一回答,就說道:“你且不要問了,待會兒路上我慢慢告訴你。”

    窗外一陣勁風吹入,冷得人一哆嗦。接着是更加濃重的水汽,水汽又引來雷聲,“轟隆隆”地在遠處天上悶響。見雨真要下起來,三個人趕緊告辭,破軍本想派兩個親兵撐傘送他們回去,銅雀說知道館舍在哪裏,這距離快走幾步就好,只要了只燈籠。破軍將他們送到柏舟廳外,直到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不遠的街巷深處。

    三個人快步走着,雨開始零零星星落下,滿街的貓咪都沒了蹤影,大概都去各處屋檐下躲雨了,偶然屋脊上會有貓影快速奔過。

    “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一路上三人只是趕路,誰也沒有說話,見離柏舟廳遠了,七裏追上建文打破沉默。

    原來,在七裏被破軍打暈後,建文想過拼死一搏,可連七裏都打不過的破軍,他又能怎麼辦?情急生智,只好仰着頭大聲問破軍想要如何處置自己,他此時並不打算險中求生,只是覺得既然只剩死路一條,不如死得有尊嚴點兒。

    誰知道破軍倒先笑了,他問銅雀是不是什麼也沒告訴建文就帶着他們來這裏了。銅雀倒是坦然承認,老阿姨當初沒有跟建文交代爲什麼要來蓬萊,也不說破軍是何種人,意圖是要考驗建文的危機處理能力。既然明知不會真的有危險,他自然不想多嘴,也想着看看建文如何應付。

    “破軍和鄭提督不但認識,而且是在二十多年前兩人還是少年時便相識,可說得上是情同手足了。”建文說到這裏,思緒似乎也隨着破軍說起的往昔故事飛走了,破軍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和鄭提督的交往,想起那時他眼中的鄭提督。

    少年時的破軍父母雙亡,曾被叔叔賣爲奴隸,在波斯商人的槳帆船上做了三年見習槳手。後來他染上瘟疫,主人怕他會將病菌傳染給其他槳手,就將他扔在泉州的碼頭。

    靠着頑強的毅力,破軍活了下來,他不知自己的老家在大明什麼地方,加上即使回去也舉目無親,他只好在泉州碼頭住下,靠打零工討生活。很快,他靠着一雙拳頭在碼頭上打出了名,成爲碼頭上老大們爭奪的金牌打手。

    靠着拳頭賺來的錢雖然多,可這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他會把錢花在酒肆歡場,一袋銀子一晚上就能花得乾乾淨淨;有時又會由於憐憫將還帶着血腥氣的銀子甩給碼頭的乞丐,毫不吝惜。

    這樣的生活不知過了多久,他遇到了鄭提督。那時的鄭提督還只是羽林軍中的見習軍官,率領一支隊伍跟隨祖皇爺巡查。不知爲何,在圍觀隊伍裏的破軍看着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鄭提督覺得很不忿,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靠着父祖庇廕發達的富家子,於是想起了項羽見到秦始皇鑾儀時的感慨,指着鄭提督發出了相似的感慨:“彼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