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鷗聲音有些哽咽,“或許,主子根本就沒有幾天活頭了。”
陸修遠心裏一陣絞痛,再不管金鷗,直接衝進房間。
易白坐在牀沿邊,手裏的竹杖沒有鬆開,那似乎是他唯一能依靠和信賴的東西了。
“阿白。”陸修遠在他跟前蹲下,輕喚一聲,他聽不到,依舊是百無聊賴地用手摸着腰間那塊玉墜上的流蘇,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感知到外物的存在。
陸修遠雙手抱着腦袋,失聲痛哭,他早該想到的,從後面這一次在河邊遇到阿白將他撿回家開始,自己對他便與旁人是不同的,他一直以爲是自己以前太孤僻了,再加上易白的經歷與自己相似,所以纔會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如今想來,根本不是,自己之所以對他特別,是因爲他們原本就有化不開的骨血親情,易白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阿白,對不起,是哥哥來晚了。”
陸修遠忍不住眼淚,一個勁的哭。
“你是誰”
易白看不到,也聽不到,但是直覺告訴他,屋子裏有人,氣息有些熟悉,他卻不怎麼想得起來。
“我,我是”話說一半,想到易白早就聽不見,陸修遠便拉過他的手,一筆一劃在他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
“陸、修、遠”易白費力地想了想,“有些耳熟,可我想不起來是誰了。”
陸修遠瞪了瞪眼,又在他掌心寫:“你怎麼能不記得我呢”
易白道:“我大抵是忘了些東西,至於緊不緊要,我也給忘了。”
“沒關係。”陸修遠繼續在他手心寫,“我會幫你想起來的。”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我什麼人嗎”易白問。
“我”易白停頓了一下,接着寫,“我是你哥哥。”
“哥哥”
“嗯。”
“哦。”易白垂下腦袋,那隻手繼續摩挲着腰間玉墜上的流蘇,沉默了好久,又問,“今天晚上有星星嗎”
他隱約覺得,自己大抵是很喜歡星星的。只是他忘了,自己以前是這個國家受盡百姓愛戴既神祕又尊貴的國師大人,推演星盤是他的拿手絕活。
“阿白,現在是白天,沒有星星。”陸修遠想了一下,“你若是喜歡,等到了晚上,我說給你聽啊”
易白又不說話了,細長的手指輕輕撫着竹杖上微微凸起的地方,陸修遠問跟着進來的金鷗,“阿白喫過早飯了沒有”
“還沒呢”
金鷗慚愧地道:“主子一大早起來想先去外面練習走路,我就陪着他去了,結果到現在都還沒喫早飯。”
陸修遠瞭然,“吩咐廚房做來。”想到了什麼,又問他,“阿白記不記得你”
“開初幾天是記得的。”金鷗道:“後來就慢慢記不得了,每天早上起身的時候我去喚他,他都得問一遍我是誰,我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釋,然後他能記上一整天,等到了第二天又不行了,還得問我是誰。”
陸修遠心疼地看着面前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的人,低喃一句,“竟然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了嗎”
“最後如何”
“最後衰竭而亡。”金鷗垂下腦袋,伴隨着話語而出的,是一顆顆掉在地上的淚珠子。
“好,我知道了。”陸修遠擺擺手,“你先下去,哦對了,記得讓廚房做些清淡的喫食來。”
金鷗退了出去,很快端來一碗清粥和幾樣易白愛喫的菜,做得都很清淡。
陸修遠才端起碗來,金鷗就說:“陸少爺,還是我來吧,畢竟這是我主子,我作爲屬下,伺候他是應當的。”
陸修遠坐着不肯動,“阿白是我弟弟,我照顧他,更是理所應當。”
金鷗頓時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不會動了,“陸少爺方纔說什麼”
陸修遠沒那個耐性與他解釋,只是簡單地說:“陸家長房只我一個嫡子,我爹見他沒去處,打算收他爲義子。”
金鷗“哦”了一聲,實在是覺得當下主子最爲緊要,至於陸修遠說的這些,完全都可以先放在一邊,方纔之所以出口相問,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金鷗不言,陸修遠便也沒有主動開腔的愛好,用小勺舀了一勺清粥送到易白嘴邊,他慢慢張開嘴巴就着他的手喝下,陸修遠又繼續喂,喂兩勺粥,再給喂些小菜,易白喫得很好看,想來是肚子真餓了,陸修遠這麼瞧着,竟不知不覺低低笑出了聲,好在易白聽不到,否則一準惱他。
大抵是到了後期的緣故,易白很難喫得下多少東西,一碗粥他只能喝下三四口,而那些小菜,隨便喫一兩口他就甩腦袋了。
起初陸修遠以爲是喫食做得不合他胃口,再三問了之後才知道,不是喫食不合胃口,而是多喫幾口就會胸悶氣短,他整個人都很難呼吸。
陸修仔細看了易白一眼,比一個月前自己從這裏出去的時候更瘦了,說是不成人形也不爲過,那時候雖然時不時地就口鼻來血或者昏倒,他總是能喫下小半碗飯,能很好的睡眠,能聽到自己說話,甚至能固執地告訴自己他一定要留下來。
可是現在,他已經忘了一個月前的易白,也忘了一個月前的陸修遠,他甚至連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都分不清楚,哪怕自己再像一個月前那樣生氣,放狠話說再也不管他,他也什麼都聽不到了,或許就算他能聽到一點點,說不準明天早上一睜眼就全給忘了。
如果是一個月前,陸修遠興許還能對他說,“我一定會動用人脈找到能讓你恢復的人和法子。”
可是現在,金鷗和陸修遠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了,沒有人救得了易白,今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照顧他,直到他某天他耗光了所有精力再也起不來,那麼,他就把他送回鹿鳴山,埋在那個讓阿白嚮往已久的地方。
說起鹿鳴山,陸修遠又是一陣痛心疾首。
那個時候不明真相,以爲易白真的只是因爲以前清心寡慾慣了所以死後想去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如今看來,他哪裏是奔着清靜而去,這世間清靜的地方多了去了,他沒必要就抓着鹿鳴山不放,只不過是因爲,小時候的陸修遠和母親陸清綰在鹿鳴山待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