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頭來，看見對面臉上還帶着笑的小姑娘，突然又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點。
跑什麼呢！
這不就是一個小女孩嗎，自己喫過的鹽比她喫的飯還多，怎麼會就這麼慫了。
她還能吃了自己不成。
孫老爺想着，自己給自己找回了點場子。
他咳嗽兩聲，仰頭，擺出他慣用的鼻孔朝天的姿態：
“小女娃好沒禮貌，你就是這麼給長輩問好的嗎！”
他故意擡高聲音，又因爲不知哪來的一點點緊張，導致他最後一個字竟然破音了。
蕭湛清挑起一側劍眉，心下好笑，他剛想開口，卻見宋絮給了他一個眼神。
是叫他不要插手的意思。
於是他從善如流地閉了嘴。這麼個小角色，宋絮一個人就夠了，他可以退下，然後搬個小板凳來着喫瓜看戲。
宋絮不知道蕭湛清的心理活動，只是覺得孫家一窩子人就像蒼蠅，沒啥能耐，就是會吵人。就好比你躺在大樹下乘涼，愜意的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有兩隻蒼蠅總在你耳邊嗡嗡直叫，你說不打吧，實在擾人清靜，可要是打吧，又覺得不值得費那個勁兒。
宋絮此時就是這樣的心態。
她停住手裏的掃帚，手一搭下巴一擱，就這麼靠在掃帚杆上懶懶散散地回答道：“孫老爺，我是這麼想的。你看，如果我單單隻敬你還是個人的話，應該直接喚你孫浩文，對不對？”
“但我現在不僅承認你是個人，你還是個年長的人，俗稱長輩，所以我應該在你名字之上再加點稱呼，比如說孫老爺，是不是？”
衆人聽到這裏，雖然這番言辭聞所未聞，但不知爲何，竟莫名地覺得，好像還有幾分道理。
“所以在我看來，叫你孫老爺，已經給予長輩的尊敬了。如若不然，我應該喚你孫浩文，若是再不敬點，不把你當人看的話，那就直接叫孫狗了。”
宋絮笑眯眯地：“我一沒叫你孫浩文，二沒喚你孫狗，這已經給你充分的尊重了呀。你要再說我沒禮貌，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此話一出，除了當事人孫老爺以外的看客都在心中嘖嘖稱奇。
這，絕了！
邏輯鬼才！
喫瓜一號蕭湛清眼裏略過一絲笑意，看這丫頭伶牙俐齒的樣兒，策論應該作的很不錯。
喫瓜二號孫家小廝躲在孫老爺身後，覺得這女子也忒促狹了，可好歹記得她話裏話外擠兌的是自家主人，想笑又不敢笑，臉上表情一會紅一會白，十分之精彩。
孫老爺畢竟年紀大了，腦子不像年輕人那麼靈光，他懵了好一會，才發現宋絮這明着是跟他解釋，實際上罵了他好幾回了。
他不禁暴跳如雷：“你這個欠揍的丫頭，在你孫爺面前也敢胡扯，見了長輩不跪你有理了還！”
宋絮不慌不忙，臉上的的表情居然還堪稱溫和：“孫老爺，剛纔跟你開玩笑呢，若是有冒犯你多擔待。”
她停了停，又繼續道：“跪禮嘛，有點困難。也不是我不想做，只是它不大合適。本國律法規定，臣跪君，民跪官，奴跪主。你一不是官，二不是我主子，讓我跪你，難道是想讓我奉你爲君嗎？”
見她繞來繞去，最後居然拿律法來堵人嘴，把孫老爺氣的，血液逆流，心臟怦怦直跳。
被這麼一激，血流上腦，他清醒了點，心思一轉反而找出了一個破綻。
孫老爺氣勢洶洶道：“好一副伶牙利嘴！我且問你，你爹孃是不是我孫府的下人？你妹妹是不是孫家收下的義女？你們一家都生是孫府的人，死是孫府的鬼，你想逃？哼，癡心妄想。”
宋絮心道，來了。
她悠悠道：“孫老爺，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我是孫家的人，那身契呢？拿來看看。”
孫老爺當然不會知道她的身契在哪裏，他強撐道：“小丫頭片子，我纔不上你的當。若是把身契交出，你要是搶過去一把撕了，那可是有理說不清。要我說，官府那裏可有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着的，父母皆爲孫家下人，你就是孫氏家生子，世世代代都得跪孫家！”
宋絮道：“孫老爺說的不錯，你大可去官府找找有沒有我的檔案。”
孫老爺聽這篤定的樣子，心下狐疑，他眼睛瞟向一旁的小廝，小廝心領神會，默默退了出去。
宋絮見小廝偷偷摸摸出去了，也不出聲，悠然等着。
衙門就在書肆隔壁，不一會兒，小廝便回來了。他悄悄附在孫老爺耳邊說了一通。
“什麼！”孫老爺跳起來，“什麼叫沒這個人？”
宋絮早已料到，她慢條斯理道：“看來孫老爺已經着人查驗過了。不錯，官府那裏根本沒有我的記錄。小時候走失之後，我後孃就已經當我死了，早早去官府銷了戶。如今這世上，是沒有宋絮這個人的。”
“所以，”她笑笑，“孫老爺，你想讓我當孫家的下人，怕是不能了。”
孫老爺的各種說辭被堵了嚴實，一張圓臉煞白煞白。
話說到這，孫老爺已經完全忘記當初他來書肆的目的了。
只能說宋絮真是打岔的一把好手。
站在孫老爺的角度上，前幾年的氣加起來，也沒有剛纔一刻鐘裏，和宋絮打嘴仗受的多。
小廝望着他圓潤的身軀微微地顫抖，擔心孫老爺若是在這氣暈了，那回去受苦的可是他。
於是他上前去，偷偷勸道：“老爺……要不今天就算了？今天咱們出門沒看黃曆，等下次擇個良辰吉日，咱們再戰？”
聽到這話，孫老爺鼓起眼睛狠狠給了他一下：“要你多嘴！我今天還就耗這了，不信整不死這丫頭！”
小廝齜牙咧嘴地摸腦袋，心說您這節節敗退的，還要怎麼整死對面啊。
畢竟是他的主人，小廝拿出了自己這輩子的機靈勁兒來，靈光一閃，出主意道：“老爺，你要不這樣……”
孫老爺開始還在喘氣呢，聽了小廝一番話，一拍大腿：“真有你的，就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