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郅玄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自國君府歸來,郅玄召來府令,告知自己將就封戍邊的消息。

    “君上將豐、涼二地賜給我,並有諸多賞賜,不日將會送到。”

    聽到郅玄的話,府令滿臉驚訝,雙手接過郅玄遞來的竹簡,看到上面記錄的內容,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公子,如建新軍,必會被六卿忌憚。”府令擔憂道。

    在西原國,公子戍邊並不罕見,前溯幾代都有公子戍邊之事。消息傳出,推崇戰功的西原國人會對郅玄更爲讚賞,他在國人中的聲望必然更高。

    然而,前代公子戍邊多是由三軍中調撥甲士,再於領地中召集庶人充爲卒伍和役夫。待到公子歸國,軍隊自是各歸各位。這樣的安排既能確保戍邊軍隊的戰鬥力,也能協調軍權歸屬的矛盾。

    西原侯神來一筆,讓郅玄建立新軍,暫且不論這支軍隊能否建成,從源頭上就是對六卿的一種挑釁。

    三軍之外另立一軍,脫出六卿掌控,試問卿大夫們如何能夠輕易揭過?

    從三軍中調撥甲士相當於臨時出借,待到戍邊歸來,軍隊仍將歸還氏族。新成一軍,還是從領民中招募,意味着六卿完全插不上手,至少明面上不行。

    此外,郅玄雖有三地,領民數量卻十分有限,即使國君多賜下一百戶,滿打滿算,國人也不超過千戶。沒有充足的兵源,撐不起完整的建制,反倒成爲明晃晃的靶子,要承受來自氏族的怒火。

    從表面看,成立新軍是郅玄佔盡便宜。

    事實上,一旦他按照西原侯說的去做,馬上就會站到六卿的對立面。

    可若是不做,他靠什麼戍邊?

    竟是一個死結!

    無論郅玄願不願意,這個陷阱都是無解。

    府令雖無大才,到底經歷不淺,郅玄沒想到的事,他一眼看穿。

    在郅玄年幼時,西原侯尚能領兵,採用雷霆手段壓制氏族,有兩家直接從西原國的版圖上消失。

    或許是他太過強勢,招來氏族的忌憚,纔會幾次遭遇刺殺。

    刺客當場自盡,根本無法查明身份。對外的說法是他國探子,實則早被懷疑是國內氏族所爲。

    西原侯失去軍權,再不能以強硬的手段壓制氏族,方纔另闢蹊徑,在朝堂上制衡。現如今,這樣的手段用到了郅玄身上!

    府令將自己的想法道出,郅玄因此發怒,他也顧不得了。

    “公子,此事太險,稍有不慎則滿朝皆敵!”

    真到了那個地步,別說密氏羊氏,連中立甚至支持他的氏族都不會坐視。

    “起來吧。”郅玄苦笑一聲。

    該怎麼說?

    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搞政治,他怕是連入門級別都夠不上。

    認真反省一下,會獵歸來之後他還是有點飄了。明明告誡自己要謹慎,還是被順風順水和稱讚聲迷了眼。

    在國君府時,他並非沒有察覺到不對,卻沒有深想,反而篤定自己有能力跨過陷阱。

    結果呢?

    現實給了他一個清脆的巴掌。

    “公子,僕妄言,有罪。”府令沒有起身,仍趴伏在地。

    “你何罪之有?起來吧。”郅玄溫聲道,“我就封一事不可更改,新軍也勢必要建。六卿處我會再想辦法,無需太過擔憂。”

    “諾!”府令起身,神情依舊凝重。但郅玄既然這麼說,他不能再問。

    “糧食和牲畜陸續會送到,你親自帶人接收。奴隸會直接送到封地,你安排幾個信得過的人手,讓他們先行一步。”

    “諾!”

    “再有,我想想,”郅玄敲了敲太陽穴,“從密夫人手裏要來的人,還活着的都送去郅地,安排他們和奴隸一起幹活。君上賞賜的婢女也送過去,讓人看着她,不許她同任何人接觸。要是有人主動聯繫她,設法攔下來,能抓就抓,抓不住就殺。”

    郅玄的語氣很平靜,府令卻吃了一驚。

    “無需驚訝。”郅玄微微一笑。

    府令能看穿的事情,他豈會一直矇在鼓裏。被這樣算計利用,憤怒之下做出些過格的舉動,難道不是情理之中?

    “將庫房的金飾全送出去。”郅玄繼續道。

    “公子,都送於哪家?”府令問道。

    “中大夫以上,能送都送。”郅玄徹底放開手腳,臉上帶着笑容,眸光卻異常冰冷。

    府令滿臉駭然,郅玄仍是笑,無意多解釋,只讓他下去安排。

    待府令離開書房,郅玄面對滿案竹簡,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想要揮手掃落,中途又改變主意,拿起一卷展開,手執刀筆,將之前留下的一行字削掉,重新開始書寫。

    見識到西原侯的手腕,憤怒有,自省有,畏懼卻沒有。

    西原侯把他送去封地,在他和六卿之間埋下釘子,既讓六卿對他生出不滿忌憚,也能靠他在外牽制朝中。

    一箭雙鵰。

    他或許還應該高興一下,西原侯竟然這樣看得起自己。

    郅玄停下動作,吹掉浮在竹簡上的碎屑,指腹擦過鋒利的刻痕,留下一道鮮紅的血印。

    “不算壞事。”

    抹掉手指上沁出的血珠,郅玄閉上雙眼,任由兩股記憶在腦海中交疊。

    上一世,他初入商場,接過表面花團錦簇實則腐朽不堪的爛攤子;這一世,年幼的他站在房門前,看着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女人不斷咳嗽,直至咳出鮮紅的血。

    絕望嗎?

    不。

    一點也不。

    郅玄睜開雙眼,目光是從未有過的狠厲。

    他要活下去,正如西原侯對權力的執念。

    他現在被視爲能利用的棋子,在棋盤上任人拿捏擺佈,總有一天他會跳出桎梏,自己掌控棋局!

    如郅玄所料,西原侯知曉他的種種舉動之後,非但沒有阻攔,反而又給他不少賞賜,並令侍人傳旨,命他後日上朝。

    “遵君上命!”

    郅玄爽快領旨,能猜到西原侯此舉的用意。

    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西原侯不可能繼續忍耐下去。加上物資陸續到位,理當正式公佈消息,將他一腳踹去封地。

    侍人離開後,郅玄召來府令,命其準備上朝穿戴的衣飾。

    “公子,冠服皆備,唯缺神鳥佩。”府令道。

    雖然不是必須佩帶,身爲一個盡忠職守的老僕,也要防患於未然。

    提起神鳥佩,不免想起趙顥。

    郅玄瞅瞅府令,見其眼觀鼻鼻觀心,確定只是在提醒他,才道:“不是必須,換一塊就是。”

    “諾!”

    府令領命退下,郅玄看着房門,擡手捏了捏鼻根,不明白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府令又不知道他把玉佩送了誰。

    就算知道又如何?

    分明就是一場誤會!

    兩天時間匆匆過去,上朝當日,郅玄身着黑袍,戴玉冠佩玉帶,早早登上牛車,去往國君府。

    他來得已經不晚,走進殿內時,除六卿之外,有資格上朝的大夫已經坐滿。

    看到郅玄,衆大夫陸續起身見禮,等郅玄回禮後就坐回到原位。數十人齊聚一室,除衣袂摩擦聲,竟再不聞半點聲息。

    少頃,六卿陸續抵達,看到殿內的郅玄,並未現出驚訝之色。

    郅玄即將就封的消息不脛而走,城內氏族俱有耳聞。加上陸續運到的物資,以及奉命遷往郅地的國人,更加坐實這個消息。

    公子玄戍邊,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對其能力的肯定。加上郅玄嫡出的身份,有超過半數的氏族開始相信,待到郅玄戍邊歸來,將是板上釘釘的世子。

    正因如此,密氏兄弟始終陰沉面孔,密紀不善地盯着郅玄,被密武牢牢按住,纔沒有當場發作。

    粟虎身爲正卿,位置在衆卿大夫最前,甚至超過郅玄。作爲嫡出的支持者,他向來對郅玄態度不錯。

    郅玄卻無法肯定,經過今天,這份善意還能維持多久。

    卿大夫到齊,鼓樂聲起。

    簡單的音調,加入鼓聲,別有一種莊嚴厚重。

    腳步聲傳來,西原侯步入室內。

    郅玄和衆卿大夫一同起身,依禮拜見國君。

    “起!”

    禮畢,衆人落座。

    郅玄挺直腰板,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不用擡頭也知道,看過來的是西原侯。

    “我兒上前來。”西原侯開口。

    “諾。”郅玄起身走出隊列。

    “戎狄每歲侵擾,邊患不絕,牲畜不肥,地難豐產。我子玄勇武,一戰斬酋首。今賜豐、涼二地,合郅地,命其戍邊,清掃胡患!”

    西原侯這番話鏗鏘有力,衆卿大夫早聞風聲,並不感到驚訝。

    “玄領命!”

    郅玄俯身行禮。

    西原侯沒有叫他起身,而是繼續宣佈調撥給他的人手,以及賞賜的糧食、金絹和牛羊等。

    聽到賞賜中有皮甲和武器,卿大夫之間出現少許議論。

    待西原侯宣佈,郅玄領三地,將建立新軍,獨立於三軍之外,不歸六卿統轄時,議論聲瞬間消失無蹤。

    新軍?

    衆人只聽說郅玄就封戍邊,從來沒有聽說他要建立新軍。思量此舉背後的含義,不只手握三軍的粟虎等人,連不掌軍的範緒都微微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