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成了形的鬼魂彷彿聽到了無心的佛經,覓聲而來圍住了他,做猙獰相,做惡鬼相。然而做鬼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魂魄不是好聚的,有些小鬼剛把鬼臉做到一半,就不由自主的魂飛魄散,化成了幾線黯淡的光芒。
無心不擡頭,不迴應。直到遠方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不動聲色的伏下了身,他睜開眼睛望向前方黑暗。
暗中活動着一個黑影,看動作不是死鬼,是活人,背對着無心不知在幹什麼。無心四腳着地的出了荒草叢,隨即起身猛的衝去,縱身一躍撲到了對方。雙方抱着打了幾個滾,無心藉着月光向下一望,只見對方仰着一張青黃不接的長臉,正是馬秀紅!
無心對馬秀紅一直沒什麼印象,因爲她不多言不多語,雖有如無。可是此刻馬秀紅長臉扭曲,對着身上的無心怒罵:“呸!叛徒!”
無心看她如同瘋魔一般,滿嘴牙縫碧綠碧綠的,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天老野菜。雙臂用力箍住了她,他開口問道:“是小丁貓讓你來的?”
馬秀紅雙目赤紅:“別用你的臭嘴叫他的名字!你儘管押着我去見陳大光吧!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你跟着紅總走,遲早是自取滅亡!”
無心心中一動:“紙符是小丁貓給你的?”
馬秀紅恨透了小丁貓身邊的一切叛徒,若不是口乾舌燥,非迎面啐他個滿臉花不可:“怎麼?你們怕了?還是想徹底的治死他?我告訴你,你們的苦頭在後頭呢!將來有對你們清算的一天!”
他愣了,伸手想要去拔。馬秀紅存了必死之心,咬緊牙關對他拼命一推,生生的把他從身上掀了下去。連滾帶爬的起身跑出幾步,她回頭獰笑了一下,暗想自己這一錐子扎得真是地方,不但殺人滅口,順便還除了組織中的一個叛徒。
無心眼看着馬秀紅逃了,沒有追,因爲傷處實在是疼得厲害。自己低頭握住錐子向外一拔,錐子尖帶出了幾點血。坐在地上忍了片刻,他垂頭喪氣的爬起來,同時發現馬秀紅方纔背對自己忙碌不已,原來是在挖屍首。如今城裏都是火化,想要找到囫圇屍首,除了去鄉下刨墳掘墓,就是來城邊的亂墳崗子。死了馬秀紅,還有後來人,所以把事情弄清楚就是了,不必非得抓她。
無心騎上自行車往城裏走,心裏想着小丁貓。小丁貓的手段,讓他想起了一位故人——嶽綺羅。
雖然他和嶽綺羅之間已經隔了四五十年的距離,不過偶一回想,還是感覺她十分萬惡。小丁貓的手段真像嶽綺羅,但是性格又真不像嶽綺羅。嶽綺羅殘忍孤介,小丁貓和她着實不是一個路子。興許是嶽綺羅逃出鬼洞投了胎又轉了性?無心想了一路,末了自己對自己搖頭,感覺就算轉性,也不該轉得這麼徹底。嶽綺羅素來對人間沒興趣,而小丁貓對人間可是太有興趣了。人都進了監獄,還有閒心遙控部下,潛入文縣興風作浪。
無心回到革委會之後,先去見了陳大光,如實的作了彙報。陳大光看他無精打采的,還挺關心:“你怎麼了?”
無心和陳大光一樣,也是啞巴喫黃連、有苦說不出。支吾着回了收發室,他悄悄的上牀躺好。自己把手伸進汗衫裏摸了摸,摸到了心口處一個清清楚楚的錐子眼。
從棉被的縫隙裏揪出一點棉花揉成團,他把錐子眼塞住,然後在漸漸淡化的疼痛中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