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無心法師 >第203章 光陰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他回了家,拎着他的小菜筐又去了菜市場。國營菜市場規模很大,臨近下班時間,裏面人頭攢動,買點什麼都要拼命。無心在人羣裏東一鑽西一鑽,袖口拂過熟食攤子,他在一笸籮大饅頭前踉蹌了一下。大冬天的,蔬菜稀少,他扶着一摞大白菜站直了腰,收回手再拎菜筐時,菜筐表面就被白菜葉子蓋嚴實了。

    拎着髒兮兮的菜筐回了家,家裏沒人搭理他。白琉璃和小男孩模樣的大貓頭鷹一起從裏屋門口探出了頭,看到無心盤腿坐在暖氣管子旁,正在往掰開的熱饅頭裏夾豬耳朵。現在他是放開手腳做賊了,原來當着蘇桃的面,他總想做個好榜樣。蘇桃懂得什麼?萬一跟着他學成了女飛賊可怎麼辦?

    他還是想蘇桃,熱饅頭和豬耳朵配在一起,滋味香得讓他心痛,先前蘇桃若是能喫上這麼一頓,就算是上好的大餐了,都能一頓頂兩頓了。

    無心喫得沒滋沒味,不過總好過蘇桃現在沒得喫。面無表情的坐在連部辦公室裏,她是剛被人從食堂叫過來的。女兵們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訓練,現在已經變得如狼似虎,全有着小夥子的飯量。蘇桃不知道是哪個領導要找自己,只曉得自己今晚必定是要捱餓了。

    辦公室的房門開了,連部領導很客氣的引進了一名青年軍官。蘇桃毫無興趣的扭頭看了對方一眼,雖然是素未謀面,不過一眼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憑着他那一對虎牙,必定和田叔叔有血緣關係。

    青年軍官除了虎牙之外,再無特色,堪稱是不醜不俊,個子雖高,然而沒有軍人的英姿,倒有點紈絝子弟的意思。單手插兜走到蘇桃面前,他先是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隨即呲牙一笑:“是蘇平平同志吧?”

    蘇桃起身打了個立正,耷拉着眼皮告訴對方“是”。

    連部領導關門退出去了,青年把手裏的一隻大網兜放在了大寫字檯上,然後搓了搓手,笑微微的做了自我介紹。原來他乃是老田的次子,大名叫做田興邦。田家滿門從戎,他也早早的參了軍,如今常駐在附近的空軍基地裏,是名半大不小的軍官。田家本在沈陽,老田前些日子回了家,忽然想起老蘇的姑娘不知在軍營裏過得怎麼樣了,便讓家裏老二前去瞧瞧。老二一聽是瞧小女兵,當即欣然同意。拎着些許食品坐上吉普車,他翩翩而來,及至和蘇桃打過照面之後,他的虎牙和目光徹底失控,統一的全收不回來了。大豆芽似的往寫字檯邊一靠,他站沒站相的笑眯眯:“蘇平平,我爸爸讓我給你帶些零食和營養品。他回沈陽了,一時半會兒的不能再來哈爾濱。”

    蘇桃站得筆直:“謝謝田叔叔,也謝謝你。”

    田興邦笑得豆芽亂顫,語氣越發親切:“平平,不要客氣。這也是我做哥哥應盡的關懷。”

    蘇桃沒言語,直勾勾的盯着網兜裏的食品,在軍營裏喫獨食是不成的,但是一味的搞共產主義也是不智。她得去蕪存精,分享一批私藏一批。在食堂裏喫不飽,女兵們常有偷饅頭當夜宵的。

    田興邦擡手撓了撓新剃的短髮,露出了腕子上的上海牌手錶,同時語氣越發溫柔:“平啊,在軍營裏生活了一個多月,還習慣嗎?”

    蘇桃翻了他一眼,然後答道:“習慣。”

    田興邦自作主張的紅了臉,虎牙尖端反射了陽光:“那個……要是有什麼難處的話,就和哥說。哥幫不了你,還有爸呢!”

    蘇桃的臉上看不出陰陽,是城府三丈高的樣子:“謝謝你,我知道了。”

    然後當着田興邦的面,她伸手打開了網兜。先把裏面小塊的壓縮餅乾全掏出來塞進軍裝裏面,她緊接着用牙齒咬開了一瓶糖水琵琶的鐵皮蓋子。舉起玻璃瓶子往嘴裏倒——軍營裏面到處都有眼睛,倒是此時此地更安全。她早就想喫點兒甜的了,一瓶糖水琵琶餵飽了她肚裏的饞蟲。田興邦看直了眼睛,看着看着開了口:“平,你性格真好,豪邁大方,像個女將軍似的。”

    蘇桃放下空玻璃瓶,擡起袖子一抹嘴,繼續去掏大網兜。

    田興邦沒有和女兵久處一室的道理,及至把話說到山窮水盡了,他便搖搖晃晃的告辭離去。蘇桃拎着網兜找到班長,悶頭悶腦的直接說道:“班長,有人給我捎來幾盒罐頭,你也嚐嚐。”

    班長是位五大三粗的女傑,見了一網兜肉罐頭,自然是喜不自勝:“哎呀,全是給我的?蘇平平,你家是高幹吧?”

    蘇桃囁嚅着沒說出什麼。班長也未追問,因爲蘇平平是一貫的無話可說,問也白問。

    入夜時分,蘇桃蹲在了廁所裏不露面。廁所用矮牆分成了一個個格子,她找了個僻靜位置蹲穩當了,開始往嘴裏塞壓縮餅乾。壓縮餅乾裏面有糖有油,還有一點芝麻香。她一邊大嚼一邊東張西望,至於環境的香臭,則是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不少女兵都生病了,她不能病。參軍之前無心對她囑咐了又囑咐,她不能讓無心說了白說。她想自己三個月後若是能夠健健康康的去見無心,無心一定很高興。

    夜裏填飽了肚子,蘇桃睡得舒服。到了翌日中午,又有好事,新兵們迎來了第一批家信。小女兵們樂得歡天喜地,只有蘇桃淡然,因爲知道自己沒有家。然而班長親自叫住了她,高聲大嗓的嚷道:“蘇平平,你的信!”

    蘇桃在看清信封上的第一行字之後,一顆心便開始狂跳了——她認得無心的筆跡!

    撕開封口倒出信紙,她爬上上鋪,做賊似的讀信。信一共有兩頁,第一頁被她讀過之後揣進了口袋,因爲無心沒有在開頭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第二頁倒是寫得沒毛病,她反覆讀了又讀,再看落款日期,原來是此信是昨天郵寄出來的。

    “真是不遠。”她用手指去摸信紙上的鉛筆字:“昨天寄信,今天就到。”

    然後她以着和無心相同的姿勢,撅着屁股跪在牀上,開始抓緊時間寫回信。

    寫好的回信交給通信員,不定什麼時候才能發出去。蘇桃依舊是每天下午做白日夢,雙腳走着正步,喉嚨吼着軍歌,心裏想的卻是東方紅百貨商店。她天天下午會和無心見一面,看無心在商店門口遊手好閒笑微微,看得清楚極了。

    回信久候不至,田興邦卻是又來了一次。蘇桃笑納了他的禮品,不苟言笑的在他面前連喫帶喝。喫飽喝足之後,她苦大仇深的擡起頭,嚴肅而又誠懇的說道:“謝謝你。”

    田興邦感覺她這派頭十分冷豔,於是通過長途電話聯繫到了沈陽的父親,開誠佈公的表明自己想和蘇平平搞對象。老田聽了,大喫一驚,又不好明說蘇平平和個野小子在外面混了一年多,只得言簡意賅的告訴兒子:“去你媽蛋!”

    田興邦十分不解,很有禮貌的反問:“爸爸,爲什麼呢?平不好嗎?”

    老田握着話筒,直說蘇平平不好,他感覺自己對不起死去的老蘇;要說蘇平平好,他又昧了良心。短暫的沉吟過後,他作了答覆:“滾犢子。”

    田興邦作爲田家三子之中最爲荏弱的老二,不是很敢和父親抗衡;而三天兩頭的往新兵基地跑,影響又不好。打開一瓶蘇桃最愛的水果罐頭,他喫得唉聲嘆氣,算是害起了單相思。

    蘇桃心中完全沒有田家的豆芽少爺,成天單是琢磨着偷喫和偷懶,彷彿周圍全是敵人,導致她必須想方設法的保存實力。時光易逝,轉眼間又過了兩個月,新兵訓練結束。蘇桃人如大名,成績平平的通過了考覈,然後下了連隊,開始學習專業知識。照理來講,既然正式下了連隊,她就有資格休禮拜天了,雖然只是半天而已,但至少夠她和無心見上一面。然而新兵頭上壓着老兵,單有資格還沒用。蘇桃天天琢磨着去申請週末外出的名額,可名額都被老兵和士官佔了,她急得直上火。忽然想起了吊兒郎當的田興邦,她心思一動,決定另闢蹊徑,走走後門。

    她不再腆着臉去請假了,轉而排隊打了個電話,找到了田興邦,想請他幫自己說句話。雖然田興邦和她不是一個系統,然而畢竟是一名混久了的高幹子弟,她想他總會有點四面八方都通用的面子。

    田興邦果然是視紀律爲無物,熱情洋溢的表示自己願意帶蘇桃去哈爾濱玩幾天,可惜立刻遭到了拒絕。

    放下電話又過了幾日,蘇桃得到了爲期半天的假期,不過她得到了一點暗示,知道自己可以偷偷的早出晚歸,不按時歸隊也可以。提前把一封信發給無心,她在週六的晚上跑步出了營門,搭乘最後一班長途汽車進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