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二十二章 黑夜裏的明拳
    第二十二章黑夜裏的明拳

    馬車裏一片昏暗,那位年輕人脣角泛着淡淡的笑容,有些爲了不刻意而展現出的刻意,有些男子本身不應該帶着的微羞味道,淡淡散開的眉尾就像慶廟裏的壁畫一般,有種古意與尊貴的天然感覺。

    “我想不明白。”年輕人的笑容裏多了一絲苦惱,“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比如他爲什麼要查我,難道他不知道我是真的很欣賞他嗎?”

    他的手指輕輕捏了一下腰間的香袋,嗅了嗅漸漸散出的丁香花氣息,輕輕將腦袋靠在馬車柔軟的廂壁上,半閉着雙眼:“我欣賞他是很自然的事情,父親習慣了馬上的生活,爲什麼卻如此看重他的文名?”

    沒有人敢接他的話,沒有人有能力接他的話。所以年輕的貴族依然陷沒在那種荒謬的不真實感中。

    “爲什麼?”

    “爲什麼?”

    微羞的笑容從他的臉上漸漸斂了下去,他輕輕將手指挪離香袋,放到自己的鼻端搓了兩下,似乎想將指尖殘餘的香氣全數保存下來。

    “這不通。”

    “但是沒辦法啊。”年輕人嘆息着,扭頭看了一眼擺在身邊的那串青色葡萄,忽然伸出手拎住葡萄的枝丫,面無表情地將葡萄扔了出去,“父親太愛他了。”

    “比愛我更愛。”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嘴角笑了笑,想到宮裏那位太子,想到信陽的姑母,揮揮手,對身邊那個卑躬屈膝候着的御史說道:“求和。”

    御史賀宗緯沒有參與到這次的行動之中,他愕然擡首,卻看見二皇子的眼中閃着一絲厭倦的神色。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都察院的御史被打地肉骨分離,鮮血淋漓,這事情自然成了最近京都裏最轟動的新聞,宮中新出的那期報紙輕描淡寫地將當時情況寫了出來,而官府內部的邸報上則是寫的清清楚楚。

    誰都知道,陛下通過這件事情,再一次重新強調了監察院的權威,而更明顯的是。他再一次強調他對於那個叫做範閒的年輕人地迴護之意。

    御書房中有座,監察院中有位,御史參他,則有陛下廷杖給的面子。範閒,這個本來就已經光彩奪目的名字,如今在金色的內涵之外,更多了一絲厚重的黑灰邊沿,讓絕大多數官員不敢正視。

    而御史被打之日。傳聞這位年輕的提司大人長跪於御書房外,才乞得陛下停止了杖責之刑,都察院御史能活下來,全虧他不計前嫌的求情。而當時執刑的侯公公,也很隨意地透露出去。之所以沒有三杖就將御史打死,也是範提司大人暗中地要求。

    範閒並沒有在明面上將這件事情化作對都察院的人情,他一直對廷杖一事保持着沉默,相反就是這樣的態度。反而讓他獲取了更多的理解與支持,畢竟是他保留了那幾名可憐御史的性命。而原本就暗中站在他這一方地京都士林與太學學生,更是覺得自己沒有支持錯人。

    慶國的民間,一直以爲監察院就是陛下的一條狗,而直到這件事情之後,或許是因爲範閒詩仙的名聲太過耀眼,人們纔開始學會正視這個一直隱藏在黑暗中地機構,對於監察院……至少是一處的印象開始逐漸扭轉。黑與白之間並不是沒有過渡的可能,正義與邪惡的陣營裏,也會允許有別樣的美麗。

    灰色的沉默,這,就是監察院。

    皇宮的賞菊會還有好些天,範閒半偏着腦袋,坐在自家的庭院裏,一邊猜測着婉兒在繡地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一面在想範思轍這小混俅最近這些天到底在玩些什麼。偶爾也會想想,那個與自己極爲相似的二皇子是不是脣角依然帶着那絲微羞的笑容。

    範閒想到這件事情就相當的不爽。微羞?天真?這是自己的招牌!忽然發現一位比自己更尊貴的人物,也有這樣的特質,他的內心深處就開始感覺到不安。

    “少爺。”藤子京很恭敬地稟道:“依您地意思,沈小姐已經搬進園子裏來了。”

    範閒點點頭,說道:“她這些天有沒有什麼異樣?”

    藤子京應道:“除了神思有些黯然之外,沒有什麼特殊地表現。”

    範閒點點頭,緩緩閉上雙眼,說道:“替我發個帖子,請言府上的那位老少大人來府上喫個飯。”

    “要通知老爺嗎?”藤子京看了他一眼,小意問道。

    範閒笑了起來:“這是自然地。父親大人如果知道能夠和言若海一桌喫個飯,只怕心中也會高興不少。”

    藤子京應了下來,忍不住說道:“那個叫賀宗緯的御史大夫又來了,少爺今日還是不見嗎?”

    範閒睜開了雙眼,眼睛裏不知道含着什麼樣的意思,他當然知道賀宗緯這個人,初入京都的時候,便在一石居里與對方有過交往,當時這位京都大才子是依附於禮部尚書郭攸之的獨子郭保坤,卻也不肯放過與自己結交的機會,想來便是位熱中於權力的讀書人。

    至於他爲什麼現在會成了御史大夫,範閒對於其中的隱情清楚的很,知道對方最近這幾天天天上門來訪,所代表的是那位貴主子,因爲自己連李弘成都避而不見,想來二殿下也會有些心煩吧。

    “見見。”

    範閒揮揮手,站了起來,院裏準備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見見對方,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也不算不宣而戰。

    在園子裏走了半天,範閒自己都有些煩了。才走到前宅,心想自己從北齊回來的那一個夜,是怎麼就跑的這麼快呢?或許自己是真的很擔心妹妹翹家,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子?

    就這麼想着笑話,才覺得秋樹間的石子路短了些,走到前宅地書房裏,那位叫做賀宗緯的御史大夫已經坐在了房中。

    看見範閒到了,賀宗緯趕緊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道:“見過範大人。”

    範閒揮揮手,說道:“又不是第一次見了,客氣什麼。”

    這話確實,去年春後那段日子裏,賀宗緯時常來範府拜訪,或許也是想走范家這條路子,但沒曾想早已被範閒瞅出他眸子裏對若若的那麼一絲想法,加上非常不喜歡這人隱藏極深的性情。於是異常乾淨利落地劃清了界限。

    來了幾次沒人搭理,賀宗緯便知難而退,只是這位京都有名的才子,對於範府中人自然也不會陌生。

    賀宗緯見書房裏並無他人,很直接地說道:“下官因前事而來。”

    “前事?”範閒只說了這兩個字。便住了嘴,眉尾稍有些挑起,帶着一絲興趣看着賀宗緯御史的臉,卻又揮揮手。止住了對方繼續說話的意願。

    賀宗緯臉色黝黑,一看就知道幼時家中貧寒,但這些年的京都生涯,官場半年磋磨讓他多了絲穩重,稍許除了些才子地驕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