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二十章 傷心小箭
    範閒一愣。怔怔地看着死人那張慘白塗血的臉,久久不知如何言語,許久之後,他擡頭望天。似乎想從藍天白雲裏找到一些什麼蹤跡。

    善戰者死於兵,善泳者溺於水,而善射者死於矢,這是人們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箭法通神地燕小乙,最終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不論結局是否公平,不論過程是否荒唐,可那灘滿一地的血肉證明了這個道理的血腥與赤裸。

    燕小乙是範閒重生以來殺死的最強敵人。他對地上的這灘血肉依舊保持着尊敬,尤其是這一天一夜地追殺,讓他在最後的生死關頭,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這對他今後的人生,毫無疑問會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過於怕死,所以行事總是謹慎陰鬱有餘。厲殺決斷無礙。但從來沒有擁有過像海棠那樣地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樣的執念勇氣。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懸崖的邊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的那抹暗色,勇敢地從草叢中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槍。

    他從此站起來了。

    保持着對燕小乙的尊敬,範閒在習慣了這一灘血肉之後,依然開始無情地進行後續的工作,取下了對方屍體旁邊地纏金絲長弓,費力地將那半缺殘屍拖着向懸崖邊上走去。

    站在懸崖邊,他測量了一下方位,然後緩緩蹲到地上,揀了塊石頭,開始雕琢屍塊。此時陽光極盛,藍天白雲青草之間,一個面相俊美蒼白的年輕人拿着石塊不停地砍着身邊的屍體,血水四濺,場面看着極其噁心。

    他將燕小乙的半片屍體和那塊石頭都推下了懸崖,許久也沒有傳來回聲。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累的夠嗆,胸口處的劇痛,更是讓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腦中有些暈眩。

    他知道自己必須休息療傷了,草叢裏殘存的肉沫內臟應該用不了幾天,就會被這片原始森林裏的生靈消化掉,而他還必須把重狙留下地痕跡消除。

    他咳了兩聲,震地心邊穿過的那枝小箭微顫,一股撕心般地疼痛傳開,令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並非同一時刻,離那片山頂奇妙草甸遙遠的大東山頂,在那片慶廟的建築中,被圍困在大東山的慶國皇帝,隔着窗戶,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都。”他緩緩說着,這應該是慶國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現的對範閒如此溫柔。

    洪老太監微微一笑,深深的皺紋裏滿是平靜,就像是山下沒有五千強大的叛軍,登天梯上並沒有緩緩行一來一位戴着笠帽的大宗師。

    “小范大人天縱其才,大東山之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洪老太監溫和說道:“路上應該不難,關鍵是回京之後。”

    “京都裏的事情不難處理。”慶國皇帝微微笑道:“朕越來越喜愛這個孩子。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監在心裏嘆了口氣,心想既然喜愛,何必再疑再誘,這和當年對二皇子地手法又有多大區別?

    皇帝不再談論逃出去的私生子,轉身望向洪老太監,平靜說道:“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監依然佝僂着身子,沉默半晌後緩緩說道:“奴才是慶國的奴才。自開國以來,便時刻期盼着我大慶朝能一統天下,能爲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運。”

    這不是表忠心,皇帝與老太監之間,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話。可是時至今日,大軍圍山,洪老太監依然緩緩地說了出來。就像是迫切地想將自己的心思講給皇帝知曉。

    皇帝靜靜地看着洪四癢,臉色的神情漸趨凝重,半晌後他雙手一揖,對着洪老太監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無上的身份,向一位太監行禮。這當然是難以思議地情景,然而洪四癢卻無動於衷,平靜的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這一禮。

    皇帝直起身來,臉上浮現着堅毅神情。說道:“朕許給你的,朕許給慶國的,朕許給天下的……將來,朕會讓你看到。”

    天色早已大明,濃霧早已散去,叛軍中營在大東山腳下幾排青樹之後的小山坡上,那位全身黑衣的叛軍統帥平靜地看着山門處的動靜,寧靜地眼神裏滿是平和。全沒有一絲激動與昂揚。

    “不再攻了,沒用。”黑衣統帥對身邊人平和說着,就像是在說一件家長裏短的事情,態度很溫和,卻又不容人置疑。

    揹負長劍的雲之瀾看了這位神祕人物一眼,眉頭微皺,雖然不贊同對方的判斷,但卻沒有出言反駁。此次大東山的圍殺。便有如註定驚動天下地風雷,身爲劍術大家的雲之瀾。並不想因爲自己而對整個大局有絲毫的影響。

    山門那裏一片安靜,殘存的數百禁軍已經撤往了山門之後,然而叛軍地五千長弓手數次強攻,卻被山林裏的防禦力量全數打退了回來。而這一次發動攻勢的,正是以東夷城高手們做爲核心的強攻部隊。

    雲之瀾對於劍廬子弟的實力,有非常強大的信心,心想有他們領着弓手強攻,就算山門之後的山林裏隱藏着慶國皇帝最厲害的虎衛,也總會被撕開一道口子。

    更何況禁軍方面最強悍地……小師弟,當他面對着東夷城的同門時,難道還要繼續動手?

    晨間鳥驚,嘩啦一聲衝出林梢,竟是扯落了幾片青葉,由此可以想見那些休息一夜的鳥兒被驚成了什麼模樣。

    驚動鳥兒的是那些潑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殺人不留情的長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長刀同時舞起,才能營造出如此淒寒可怕的景象。

    林間刀氣縱橫,瞬息間透透徹徹地灑了出來,侵伐着平日結實,此時卻顯得無比脆弱地林木,削起無數樹皮樹幹,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響。

    無數聲悶哼與慘呼,在一瞬間響了起來,林子裏地血水不要錢地灑插着,殘肢與斷臂向着天空拋離,向着地面墜落。初一遇面的遭遇戰,竟然便進行地是如此慘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們在被逼到最後的困境中時,終於爆發了最強悍的力量。

    雲之瀾眼瞳一縮,知道黑衣統帥的判斷果然正確無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揮手發出令箭。

    東夷城的高手們領着殘存的叛軍士兵,很勉強地從林子裏敗退而出,那看勢頭,如果說是潰敗,似乎更合適一些。

    只是幾息間的阻擊戰,攻打山門的叛軍便付出了七成的傷亡,就連東夷城的高手也折損了五人。

    雲之瀾心頭一痛,不知如何言語,東夷城沒有南慶與北齊那樣大批的士兵,最強大的便是劍廬培養出來的劍客羣,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他知道慶帝身邊的防禦力量自然相當恐怖,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強大到了這種地步。

    “是虎衛。”騎在馬上的黑衣人望着他平靜說道:“傳說中,小范大人身邊的七名虎衛聯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這座安靜的大東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衛。”<!-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