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山巒合龍之處,佳夢關黑沉沉的城樓巨獸般盤踞隘口,在融融豔陽下,巍然矗立,盤龍臥虎似和對面的狼頭崖隔河遙望。
風聲呼嘯,只聽馬蹄紛亂,只見遠處稀稀疏疏黑影正從平原各處沿河疾馳,逐漸匯聚在一起,彷彿一羣飛鳥,散而又聚,隨即消失在山腳。
馬蹄聲敲打着土面,聲如進擊鼙鼓,頻繁急促,越來越清晰。在崖上循聲看去,這纔看見一隊官兵約五十餘騎,正拐過山壁,在四尺餘寬的兵道上沿着陡坡狂奔而來。
滿身都是泥漿的馬,馱着一個個渾身精溼,蓬頭垢面的騎兵,馬蹄紛雜,漿水四濺,迸的兵士剛剛晾曬出來的衣衫被褥上滿是泥點,立即招來兵士們一片責罵聲:
“龜兒子,我日你奶奶的!”
“他媽的,沒看見晾褥子呢!”
“趕回去捉姦呢你們!”
“騎的什麼馬!馬蹄子都不怕折了!”
那列騎兵不管不顧,一路手揚令牌、連過哨卡,竟然直接奔馬直入中營,終於停在了隱蔽放置的六角營房門口。
爲首一員騎士翻身下馬,一路奔入大帳,剛進帳門,便聽裏面啪的一聲,似乎是摔了了什麼,想必主帥正在生氣,果然裏面立即傳出一聲大罵:
“屁話!說的都是屁話!一個城門令敢拒我的兵?他他媽活膩了!”
騎士機警的看了一眼,隨即徑直入內,剛要拜禮卻聽對面的主帥粗喉嚨大嗓門的嚷道:“別跟我拜了,直接說吧!”
那騎士抖擻精神,說話鏗鏘有力:“我營斥候散播各方四十里,未見異樣;探馬屯守,一日三班不變,旗鼓相通,未見異樣。商道斥候消息未回,已派人前去核查。另,渡口駐軍司馬來言,軍糧可支三日,關門延封五日,請示開關催糧。”
他每說一句,都小心的翻眼一瞥,自從葛大人離任佳夢關又換了一位郡守,主將就變得脾氣有些暴躁。如今帶來渡口守軍缺糧的消息,他真怕一個酒碗砸自己頭上。
佳夢關守將陸良最近的確有些心氣不順,脾氣也變得乖戾火爆。
三年前自己率領本部五萬大軍自西線駐地移防佳夢關,調令是朝廷欽點的,如此重任足見信任。
陸良捫心自問,自赴任以來,也不可謂不幸苦經營。
三年來他清剿流寇、紮寨安營,五萬人馬以狼頭崖營盤爲中心,背依佳夢關、佈防臥牛嶺,俯視怒川渡口。手裏有限的兵力可謂精打細算,將防線佈置的四平八穩。
就連列國協定後特地選擇,難以大隊人馬展開的商道,他都派了精銳斥候常年布控,生怕被人偷襲入關。
但是好容易把個滾刀肉似的葛郡守參走了,本滿心滿念可以接任佳夢關,沒想到京裏竟然委任又了一個賀謹。
他聽了斥候的回報,“關門延封五日”幾個字扎的他耳朵都疼。他獰笑一聲,將手上的邸報“啪”的朝桌上一甩,揹着手就踱出了軍帳。
陸良一路踢着石子,站在“狼嘴”上遙望佳夢關,只見關隘沉沉,彷彿死透似的,看不出一點生機。
他黝黑的臉上皺紋如同刀刻,下頜的一撇山羊鬍在風中一動一動的,心裏被這磨磨蹭蹭的軍糧搞得一團糟。
他甚至懷疑,自己參走了姓葛的,京裏有人故意給自己上眼藥,就是給他找不自在。
“念念念。”
他不耐煩的遙望渡口駐軍,隨即沿着遠處重巒疊嶂的山脈轉向斷口處鐵閘一般的城池,目光流離悠悠的看着,眉頭緊蹙。
“佳夢關緝拿兇犯,上下關口封鎖十五日,軍糧……”
“我放孃的屁!”陸良聽到這裏已經知道後面說的是什麼了,他在風中破口大罵:“他賀謹算哪個泥坑裏捏出來的菩薩,就這麼霸道!”
幕僚勸說道:“大帥,賀家大族,在京中頗有威望。據說還是駐外使臣提拔,還是略存體面爲好。”
他頓了頓,湊上去輕聲說道:“畢竟文武失和,喫虧的終究是我們,再者說來,糧食在人家手裏捏着呢。”
陸良轉過臉來,上下打量着幕僚,目光一閃顯得陰騭極了:“賀家?威望?嗬嗬,略存體面?”
他獰笑着咬着牙:“要是戰時,我先辦個他貽誤軍機,直接入城斬了他祭刀,諒朝廷裏也沒什麼二話!媽的!欺負到老子頭上屙屎拉尿!”
作爲一名野戰部隊出身的將領,佳夢關的特殊地勢讓他非常討厭文職郡守。
不同內地關隘,佳夢關門西門口有兩處爲之極爲衝要,也是他將主將營盤佈置於此的原因所在。
帥帳所在的狼頭崖高地如同喇叭口直對北齊平原,是對方大兵團展開,俯衝而下的的優勢地形,此地必須重兵嚴防。
而怒川河作爲緩流河道,上游途徑佳夢關連同內地,下游順流直通西昌,敵我無論出兵還是固守,一旦開戰,渡口處都是兵家必爭。
而作爲直面兩國兵鋒的邊地雄關,陸良與文職郡守搭檔起來很難合拍,歷朝歷代這都是件很頭疼的事情。
上一任葛郡守他就非常不喜,郡內的事情從不跟他通告,傲不傲慢不提,萬一關內出事,自己這裏就是滅頂之災。
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那個葛郡守整治河運是一團糟,經常軍商不分,而且,隱約還聽說此人“生財有道”,私自營商……
他找了個藉口上書奏報朝廷,告了個刁狀,終於將姓葛打發走了。
按理,葛郡守一走,應該是由他這樣的武將頂替接任。雖然他很明白朝廷顧忌武將專權,恐爲“國中之國”。但他還是認爲,佳夢關這樣的險要位置只有自己纔是不二人選。
結果等來等去,竟然又來了個賀謹……這回如果再參一本,朝廷會怎麼想自己?
一碧如洗的蒼穹之下,涼風颯爽,將平原兩側連綿山脈上的槐棗桑榆撫的一片山響,彷彿千軍號嘯、萬人齊呼。猛地一陣烈風漫天橫掃,吹的蜿蜒遠去的河道兩岸,矮樹荒草盡皆倒向一邊。
他站在狼頭崖的嘴緣高地,遠遠望着對面的城池,陡然他發現一絲不對勁,稍一琢磨竟然“呀”的一聲目光一下子定住了,這一留神,竟然越來越覺得蹊蹺。
“這佳夢關怎麼看着有些奇怪啊。”
陸良回首看了看了身後一望無邊的營盤,只見路障遍佈,箭樓林立,各處營房相互策應;糧道通,水源足,既遙望沙場平原,又俯視怒川渡口,背託險關,扼守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