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一百四十三章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趕到王府,岑國璋把跟田文禮談的情況跟老師王雲,以及楊瑾、薛昆林等師兄們彙報了一遍。

    “老師,師弟把這份功勞讓給他人,沒有必要啊。”

    薛昆林微皺着眉頭說道。

    “想必你們師兄裏有同樣想法的人有不少,益之,你給解釋一下吧。”

    王雲揮着扇子,微微一笑。

    “好的老師。諸位師兄,朝堂之爭,歷來就不是單打獨鬥,我們必須把朋友團結得多多的,把敵人消除得少少的。”

    “有時候,我們能前進到某一步,不僅看有多少朋友,也要看敵人是不是足夠少。楊凌所在的南城學派,思想理念,政治抱負,跟我們的相差不遠,屬於可以團結的一類。”

    “學生仔細研究過朝中各方勢力,南城學派在人才儲備上,頗爲雄厚。將來十到二十年,會是他們發力的時候。這樣的勢力,我們沒有必要與之爲敵。有機會化敵爲友,也是值得的。最少要讓他們站在中立位置,不幫我們,也不要阻擋我們。”

    楊瑾點點頭,“南城學派在先皇年間喫過人才青黃不接的虧,差點一蹶不振。喫一塹長一智,他們這十幾年在人才聚攏上,確實花了苦功夫。”

    薛昆林笑了笑,“我明白小師弟的意思。”

    說完,他的眼睛看向旁邊的朱煥華。

    朱煥華一直緊皺着眉頭,還有些餘憤不平的說道:“這不是結黨嗎?”

    室內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王雲才緩緩地開口說道:“二十年前,我上書先皇,痛斥幾位皇子的胡作非爲,最後被貶斥到隴右。奸臣賊子的迫害還不怎麼,最讓我寒心的是同爲士林的一些人的落井下石。”

    “當時的我心中異常苦悶,都是讀聖賢書,抱着治國平天下,創建大同世界的理想,怎麼就翻臉成了敵人。後來我想明白了。雖然我跟他們讀的書都一樣,但立場不同,志向不同。在龍泉驛,我帶着大家修葺驛站,打山匪,剿沙盜,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說到這裏,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側身過來,支着耳朵傾聽王雲的一字一詞。

    “與其結交一百位貌合神離的‘好友’,不如聚集十位志同道合的知己。”

    說到這裏,王雲掃了一眼衆人,神情變得有些鄭重。

    “益之的說法,朋友團結得多多的,敵人消除得少少的。比我所說的更進一步。我的那番聚集的觀點,只側重於自身,卻沒有主動去改變周邊的環境。益之的這番言論,卻是去主動改造周圍的人。”

    “老師,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嗎?”朱煥華急忙問道。

    王雲笑了,笑得高深莫測,他手裏的扇子一揮,指着岑國璋說道:“益之,這裏面的玄機,你給說一說吧。”

    老師,到底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岑國璋心裏嘀咕着,嘴巴卻不敢停歇。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可是唯獨有一個問題,什麼是道?”

    朱煥華愣住了,楊謹、薛昆林也陷入了沉思,唯獨曾葆華在那裏笑得跟偷到雞的狐狸,差點笑出聲,被王雲一扇子給拍了回去。

    過了一會,朱煥華遲疑地問道:“小師弟,那道是什麼?”

    “這句話的道,就是人心。”

    朱煥華連連點頭,楊謹和薛昆林也露出讚許的神情,岑國璋卻緊接着問道:“哪什麼是人心?”

    朱煥華一口氣差點被堵在胸口上,小師弟,不帶你這麼玩的。

    幸好岑國璋又緊接着往下說,“人心,對於普通百姓來說,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老有所養,幼有所撫,溫飽不愁,這就是人心;再具體點,對於工匠來說,能用手藝養活一家人;對於商賈來說,不被抽重稅,辛苦奔波有賺頭;對於軍士來說,功有所賞,死傷有撫卹尊榮...等等諸如此類,就是人心。”

    “只有他們的這些需求得到了滿足,人心自然而然就會得到。”

    屋內沉寂了一會,一直在深思的薛昆林突然擡起頭,追問道:“如果有些人與另外一些人的需求相沖突,比如鄉紳世家,希望自己手裏的土地越來越多,但是他們手裏的土地越多,鄉民手裏的田地就少了,那如何保證他們的耕者有其地?此時該爭取誰的人心?鄉紳世家,還是鄉民村夫?”

    岑國璋學奸猾了,他憨厚地一笑,“這個問題太深奧,我答不出來。”

    楊謹、薛昆林等人不由自主地把頭轉向老師王雲。

    王雲手裏的扇子指着岑國璋,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這小子,不當人子!又在這裏裝傻。你心裏肯定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想看看我們的態度。”

    岑國璋此時已經學得俞巧雲裝傻功夫的七成,咧着嘴一笑:“老師,你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王雲也懶得管他,自顧自地說道:“我王家,是餘姚世家,從高祖敬仁公開始,七代積累,有良田四千餘畝,山林萬畝,其餘茶場、瓷場、絲繭廠、商鋪無計。按理說,我該爭取鄉紳世家的人心。”

    “以前我也是這麼認爲的。黔首百姓,愚昧無知,懂什麼?他們是羔羊,是草芥,需要我們這些讀書人去教化開導。”

    “那年我被貶去隴右,路途近萬里。當時我們師徒十八人,風餐露宿,幾次差點餓死在路上。良玉,你還記得嗎?”

    楊謹眼裏閃爍着淚光,喃喃地答道:“老師,我如何不記得?在那些鬼地方,就算我們身上有銀子銅錢,也難以買到一口喫的。”

    “是啊。那幾次,都是淳樸的鄉野村夫們救活了我們。他們把爲數不多的野菜餅子掰開一半,給了我們。一路上遇到搶劫我們的暴民,也遇到救活我們的鄉民。我不記得那些窮兇極惡之人,卻記得那些淳樸憨厚的笑容。他們咧開嘴,露出黃黃的牙齒,看着我們啃下他們省下的那點糧食,露出發自內心肺腑的笑容。”

    “還有在豫章,我不記得在虔州、吉春殺過的那些山匪盜賊。那些毫無人性,搶奪救命糧食的傢伙,砍得再多,我也記不住一個。只記得那些奄奄一息,滿懷期盼看着我的災民們。他們得到了一口救命糧,一口稀粥伴着一口淚水。”

    “疏通運河時,我不記得運河上往來的那些達官顯貴們,只記得那些寒冬臘月,光着上身,揹着纖繩,幾乎要匍匐在地上的縴夫們。他們拉一趟船,整整十五里,一步一個坑,最後渾身冒着汗水白氣,只掙得糙米五升。要想養活一家老小,一天必須拉兩趟。要是那一天生病躺下了,一家老小就得跟着餓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