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老師,真的大勢不妙啊!(下)
    走了好一會,王雲才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神情複雜地說道。

    “前些日子,《三海諸國志》大火,衆人就跟看《山海經》和《鏡花緣》一樣,看個稀奇。益之你又接連在《京華時報》、《江寧時報》上發表了多篇文章,介紹海外的風土人情。我每篇都細細看過,記得我大順朝東邊海域,除了東倭和朝獻,還有流求島,耽羅島等島...”

    “南海諸島,除了呂宋尼婆等島,還有爪哇、龜島。以及天竺、錫蘭等國之間的恩怨。嗯,我還記得,你以《鏡花緣》的筆法,說某某坐船遇到風暴,漂流海外,先是來到一串島嶼,上面風景秀麗,物產豐富,應該就是仙家所說的蓬萊島。”

    “那人在當地土人幫助下,搭建一船,揚帆出海,準備回中土,結果又遇到暴風雨,漂流至生洲北大陸的西海岸,一番遊覽後發現那裏是樹上流着蜜,水淌着牛奶,地裏長着糧食,山裏藏着黃金的富庶之地,應該是仙家書籍裏的瀛洲仙境。”

    “而且那裏的土人與我等同膚同色,只是語言不通,風俗不同,似是商殷遺民,滅國之後遷移此地,數千年去,斷絕往來後演化如此。”

    “還說南海之巔,尼婆島東南五千裏,越過一長串的海島,有一大島,大如陸地一般,應該是仙家所說的元洲。元洲以南,還有一大島,終日風雪不斷,玄冰覆地,應是仙家所說的玄洲。”

    “益之啊,到現在,我慢慢體會出你這些文章的用心。通過這些文章,販夫走卒看到了異國風情,奇聞趣事,有了飯後茶餘談資,也多了幾分嚮往之心。”

    “我聽明夏說,甚至有秀才童生給報社來信,說那些個好的地方,朝廷怎麼不派人佔了去!天朝這麼多人,遷些過去就好了。故土難離,不怕,朝廷不是有那麼多人犯嗎?全流放到那裏去,開墾荒地,也算是贖罪。”

    聽到這裏,岑國璋也笑了,民間政治家,哪朝哪代都有。

    王雲盯着岑國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益之,在有心人眼裏,你讓我們看到了大順朝整個海疆的大致情況,也對整個世界有了一個初步瞭解。”

    岑國璋心裏輕輕地長嘆了一口氣,我費盡心思,小心謹慎,打了這麼久的埋伏,不就是讓朝中多些能看到世界的有識之士嗎?

    王雲繼續說道。

    “皇上讚許我王某是本朝第一實務官,某不自謙。相比那些清貴同僚,我不僅熟讀史書,朝中札書諮文、邸報疏章,能讀的我都讀過。這些年,放糧、巡按、河工、閱軍,種種差事我都幹過。所以我朝的軍備海防,我也是懂的。剛纔聽益之你這麼一點破,我想起此前見過的海防水師的種種積弊,頓時是芒刺在背。”

    亡種滅族,華夏文明極可能在船堅炮利下灰飛煙滅。

    王雲聽岑國璋說出這個可怕的詞來,當時覺得猶如萬箭穿心。他在心裏反覆推敲過,岑國璋說得這種情況,真得有可能發生。

    可是他心裏那份讀聖賢書的驕傲,卻不願意讓他相信這個事實,所以此時的王雲,內心無比地煎熬。

    “益之,”過了好一會王雲才又開口,此時的他,聲音有點嘶啞,也十分地低沉。

    “遍數史書,異族入侵一次中原,三皇五帝傳下的文明就會動盪一回。西戎入侵,周滅東遷,動盪了一次;前漢末年,三國紛爭,五國十朝走馬換燈。中原大傷元氣,五胡亂華,又大動盪了一次。”

    “景朝末年,武夫亂國,鮮卑契丹肆虐北疆。陳朝羸弱,屢遭大敗,而後南渡偏安。契丹、室韋等異族輪番肆虐中原,長達百年。又是一次大動盪。”

    “而後盛朝北伐,一統天下,雖有瓦刺、亦力巴等異族擾邊,但屢屢出擊,開疆擴土,國祚延綿三百多年。最後不小心讓末邪人偷了雞,佔據中原十餘年,又動盪了一次。”

    “這些動盪讓我們有好的改進,也有壞的變化。可是最後我們都挺過來,真得如益之你所說,這是因爲我們的文化、政制、科技比他們強得多。”

    說到這裏,王雲語氣裏有些憂心忡忡。

    “現在如你所說,泰西強國要來了,帶着並不差的文化和政制,還有高超許多的科技,打敗了我們,到時候不再是他們學習我們,融合進我們。而是我們學習他們,融合進他們。”

    說到這裏,王雲的眼裏滿是悲哀,“屆時我們不再用國字,卻在學夷文;不敬祖先,卻重夷人;不喜華夏文化,卻愛夷洋文化...唉,那就真的是亡種滅族!”

    王雲坐回到椅子上,低着頭黯然道:“益之,你可知,剛纔我想明白亡種滅族之事後,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老師,學生不知。”

    “上疏,立即上疏!”王雲低聲說道,“當時我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就像在打鼓一樣這麼跟我說。可是,等我稍微清醒過來,卻是非常明白,這份奏章永遠叫不醒朝中的那些人。我太熟悉這些人了!”

    王雲的眼睛裏透着寒光,裏面藏着有悲哀、不屑和憤怒。

    “這些人讀着延續上千年的經書,咬文嚼字、雕章鏤句地做着學問,然後做出了莫名的清高和驕傲,最後一輩子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裏。表面上溫文爾雅,可任何會危及到他們的學問,其實也就是他們立足此世的根本時,就會歇斯底里,痛斥爲異端邪說,一棍子打死。”

    “這些人嚴於律人,寬於律己。滿口的仁義道德,指責別人過錯時,振振有詞,彷彿他就是先聖和公義的化身。暗地裏呢?爭權奪利,功名利祿。指望這些人能夠睜開眼,看明白這個世界,你還不如指望狗改了喫屎,狼改了喫肉。“

    聽着老師如此激憤的話,岑國璋知道,今天的話,真得刺激到他了。這也正是自己的目的。從《三海諸國志》到《京華時報》、《江寧時報》,自己小心策劃,爲的不就是今天了嗎?

    朝中那麼多大腿不抱,偏偏選中了王門一脈。就是因爲選來選去,這一脈的人,從老師王雲到諸多師兄弟,都是本朝中最務實的那一撥人。

    他們的腦子沒有被聖賢書讀傻了,沒有被科試考愚了,他們還有自己的理念,還能獨立思考。更重要的是,他們有抱負,有熱血。他們知民間疾苦,同情百姓,他們的理想是在這片土地上,爲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建立一個沒有疾苦、公平公正的世界。

    如果他們都靠不住,岑國璋都不知道該去靠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