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二百四十二章 荒野故知夜閒話(上)
    王審綦很快帶着隊伍離開,賈知秋跟蘇澹寒噓幾句,也帶着人離去,消失在山野之中。

    他們有規定的任務和路線,必須要嚴格遵行。

    “蘇先生,現在天色已晚,我們沒法趕在天黑前到達木易鎮,不如就在這裏歇息一晚,明天一早趕路,到了木易鎮就可以搭船,順酉水河而下,後天就能趕到辰州城。”

    老晁走過來,商量着說道。

    蘇澹笑着說道:“客隨主便,在下三人完全聽從晁軍爺的安排。”

    見蘇澹如此識趣,老晁也不多多話,先去安排了警戒哨和晚上值班,轉了一圈回來時,天色已經麻麻黑。

    老晁指揮人生了一堆火,熬了一鍋臘肉野菜湯,分了三碗給蘇澹三人。

    他們是王審綦託付的,老晁不敢怠慢。

    就着熱氣騰騰的肉菜湯,喫着炊餅,心裏身上一下子暖哄哄的。吹來的山風,已經變得涼爽起來,格外愜意。

    蘇澹拿出一個酒壺,遞給老晁說道:“晁軍爺,山裏晚上還是比較涼爽,又溼氣重。喝點酒,不僅解乏,還能抵風祛溼。”

    看着那個酒壺,老晁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最後擺擺手道:“蘇先生客氣了,在下還在執行軍務期間,不敢飲酒。等到了辰州城,再與先生痛飲。”

    蘇澹想不到這鎮蠻營中,軍紀如此森嚴,而這軍官士兵,似乎也能做到令行禁止。尤其在這荒山野外,沒有上官督查,居然還能自覺遵行。

    光憑這一點,岑國璋練出的兵,就比朝中其他兵強出許多,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出來的。

    蘇澹收起酒壺,好奇地問道:“聽軍爺的口音,不像是荊楚人。”

    老晁得意地咧開嘴一笑,“全營上下都知道我老晁,以前是富口縣大獄的獄頭。當年岑大人在富口縣當典史時,我就是他手下的兵。”

    “哦,那晁軍爺怎麼從軍到了這裏?”

    “沒什麼,貪圖軍功唄。蘇先生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在縣大獄裏,門一關,我就是天王老子。以前小日子過得不錯,也捨不得挪地方。可是看到以前的同僚,甚至手下的牢子,一個個跟着岑大人和丘大人,立下軍功,有模有樣地穿起補子官服。”

    “都是官啊,老子見一個就得撅着屁股作揖,叫一聲大人。這些吊兒,還特意到老子面前晃悠,害得老子一天盡在那裏作揖了。後來聽到岑大人入荊楚,鎮蠻營要招兵買馬,給娘個憋,老子一跺腳,辭了牢子頭的差事,託關係投到岑大人營裏來。”

    “仗着有把子力氣,還有點小聰明,我從新兵隊結業時表現優異,於是進了士官隊,練了兩個月,先從伍長做起。多虧幾位舊友幫襯照拂,立了幾份功勞,很快就班長、哨官一路升上來,現在恭據楚勇前營前隊第一旗旗官。”

    說到這裏,老晁的臉上全是洋洋得意。

    蘇澹笑呵呵說道:“原來是晁旗官啊,在下聽聞貴營這編制似乎與衛鎮和守備營不同,敢問到底是什麼章程?”

    “我們是昱明公和岑大人編練的新軍,肯定與那些狗屎一樣的衛鎮和守備營不同。”老晁嘴裏說着,心裏盤算了一下。

    鎮蠻營和楚勇營的編制,都上疏給了朝廷,在邸報裏公開刊登過,只要識字的人,都能查閱得到,不算軍要機密,可以吹噓一番。

    “我們鎮蠻營,五人爲一伍,有伍長一人,不過這是戰鬥編制。也是打仗時,我們五人是一夥的,長槍短刀、盾牌弓箭,互相配合。正式編制從班算起。兩伍十人爲一班,有班長一人,伍長士官兩人,正兵八人。”

    “三班爲一哨,有哨長一人。哨長以上算是軍官,所以也叫哨官。再加護哨士官一人,共計三十五人。”

    “三哨爲一旗,有獨立的標旗。有旗官一人,副旗官一人,旗錄事官一人,旗司務官一人,司務五人,旗醫護官一人,醫護兵六人,護旗士官二人,傳令兵二人。共計一百二十五人。”

    老晁一邊說着,一邊從火堆裏耙出幾個灰不溜秋、圓滾滾的玩意。他拿了一個,捧在手裏,左顛右倒,嘴裏還吹着氣,好容易搞冷了一個,遞給了蘇澹。

    “蘇先生,這是紅薯,也是番薯。我們岑大人從嶺南、閩海引進來的,是泰西人從生洲那邊帶過來的。聽說今年春天,岑大人還在江州跟叛軍打得死去活來時,就委託恆源通商號,在沅州、晃州和辰州等處,買了上千畝山地,僱了些農民,種了這些紅薯。這是剛收的第一波春薯。”

    “什麼!”蘇澹心裏一驚,伸過去的手一哆嗦,紅薯差點掉在地上。他強壓着心裏的驚濤駭浪,訕訕說道:“還是有點燙。”

    蘇澹掰開這個紅薯,只見熱氣騰騰中,黃紅色的肉瓤格外誘人,中間還摻雜着一縷縷的絲絡。

    蘇澹輕輕咬了一口,軟糯香甜,確實好喫。他強自微笑着問道:“你說你們岑大人今春就在辰州府試種這紅薯?”

    “是啊,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還有兩種作物,一叫苞谷,也叫玉米;二叫洋芋,也叫馬鈴薯。好像都是泰西人從生洲帶過來的海外之物,跟這紅薯一起,今春時分在辰州府試種的。”

    蘇澹心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波瀾。

    這個岑國璋,真是了得。

    江州城下還打得難解難分,他就已經開始思播土司平亂的準備工作了。聰慧的蘇澹一想就知道,這兩樣東西肯定是岑國璋爲山多地少的黔中百姓準備的。

    誰讓百姓們喫飽了肚子,他們就會跟着誰走。這個道理,蘇澹也懂。

    “這紅薯、苞谷和洋芋,好種嗎?一畝能收多少?”蘇澹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只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說話的聲音有點微微顫抖。

    老晁正哈着氣喫着冒熱氣的紅薯,真沒注意到這一點。

    “畝產多少?我只是聽了一耳朵,苞谷好像是一畝出產五六百斤,紅薯和洋芋好像是一畝出產上千斤,有的又說能出產兩三千斤,反正出產很高就是。而且聽說特別好種,有點水,用點心除草,就能結果。只是這玩意,真沒有大米麪餅頂餓。”

    老晁一邊喫着紅薯,一邊說着話,斷斷續續。但是在蘇澹的耳朵裏,卻跟暮鼓晨鐘一般。

    他頭一次感覺到一種沮喪,不僅戰術超你一等,連戰略部署,都完全跟你不是一個境界。遇到這樣的對手,是任何一位有志者的悲哀。

    蘇澹慢慢平息心中的震撼,強打起精神,繼續問道:“晁軍爺,你現在就是旗官,再往上升,該是什麼官了?”

    “隊官!”老晁樂呵呵地說道。

    “我們鎮蠻營是三旗爲一隊,每隊有隊長一人,副隊長一人,隊錄事官一人,隊參謀兩人,隊司務官一人,司務兩人,隊醫護官一人,醫護士官兩人,護隊士官四人,警衛班班長一人,警衛六人,傳令官一人,傳令兵六人。全隊合計四百人。”

    “哦,如此的話,你們鎮蠻營有十二隊兵?”

    “嘿嘿,蘇先生,你猜錯了。我們鎮蠻營分前左右三團,每團分前左右三隊。每團除了團長、副團長、團錄事長、團參謀長、團司務長、團醫護官各一人外,還有團參謀四人,醫護士官五人,團士官六人,錄事和文書各兩人,司務四人,警衛哨一支,通信哨一支,偵查哨一支,輜重隊一支,合計一千五百人。”

    “鎮蠻營直屬的有警衛隊、通信隊、醫護隊、突擊隊、火炮隊、輜重隊,林林總總,好幾處呢。”

    “原來如此!”

    蘇澹還想知道更多的東西,老晁東來西扯地滿天晃悠,卻沒有一個字的實情。

    聊了一會,蘇澹算是明白老晁的意思。

    明面上你能查得到東西,他不介意跟你說一通。但是涉及到沒有外傳的東西,不好意思,不要想從我嘴裏掏到一句實話。

    果真,這岑國璋御下森嚴啊,都已經有名將風範了。

    聽說他屬下有個保密處,專管反間肅奸,清查泄密的,好像是他侄兒岑毓祥管着。當初江州城叛軍奸細,十個有八個是被他給翻出來,還有二個是被調查處的楊金水給順帶手抓出來的。

    厲害厲害!

    又聊了一會,夜色漸深,老晁今天在山裏跑了一天,又經歷了一場小規模的戰事,確實有些累了。告了聲罪,走過去和部下一起,各自裹着毯子,靠着火堆,很快就酣睡了。

    丁不離藉着出去小解,轉了一圈回來。

    “老爺,明哨有兩個,我察覺到的暗哨有兩個,可能還有一兩個。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無法確定。”他在蘇澹耳邊輕聲說道。

    蘇澹點了點頭,不再做聲,心裏也沒有太多波瀾,因爲今天有過太多震撼,已經適應了。

    睡到半夜,蘇澹突然被某種動靜驚醒,他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老晁和幾位手下悄悄地起身,站在遠處,望着西南方向,舉目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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