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元邱校尉
    岑國璋要等的是新任陝西藩臺李尉。

    他在江南接到內閣六百里上諭,急匆匆趕回京師,面聖領了旨意,又匆匆地南下,經洛陽趕赴西安就任。

    “李大人,”

    “還是叫我元邱吧。”李尉客氣地說道。

    “元邱?”

    “當年我只是一介書辦胥吏,有個姓名就不錯了,何敢取字這麼風雅。後來蒙皇上提攜,識拔於微末之中。做了小事,立了些微功,被表了官階,開始混跡宦海,需要裝模作樣,必須有個字纔行。皇上就說,還是叫元邱吧。”

    “元邱校尉?”岑國璋想了想說道。元邱校尉,前陳朝某本筆記小說裏,成了狐狸的別名。

    李尉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岑大人...”

    “元邱兄,請叫我益之即可。”

    “哈哈,益之果真聰慧過人,一言就道中了這個字的本意。”李尉更心驚的是岑國璋對皇上的琢磨,似乎他也是跟在御駕身邊十幾年,知道皇上愛看這種鬼狐神怪章回小說。

    “元邱兄,你不如說我口不遮攔。那些飽學之士,哪裏不知元邱校尉的典故,只是怕落了你的面子,所以不敢點破而已。”

    “由此可見,益之是性情中人,總比表面坦蕩蕩,實際卻藏着掖着的要強。”

    兩人打了個哈哈,互相試探了一回。

    “哈哈,皇上爲了平定靈武,安定西北,派了一隻狐,一隻狼,可謂是下了大決心。”

    “益之,不是人稱你是岑老虎嗎?”

    “老虎?匹夫之勇。這西北千里之域,單打獨鬥,早晚會橫死荒野。我倒寧可做一隻頭狼。”

    “聽聞益之精通兵法,練出的都是虎狼之兵,難怪有此感嘆。”

    兩人騎在馬上,策馬緩緩走在官道上,談笑風生。

    “益之的意思我明白。你現在即是我的上官,又是此次平叛的主帥,我自當恪守職責,竭力襄助。”

    “有元邱兄的這番話,我對此去平叛又多了幾分信心。”

    聽到這裏,李尉不由一愣。

    傳聞這岑國璋是位奇才,刑名經濟,兵法軍事,無一不通。真正的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甚至與他老師相比,青出藍而勝於藍。

    李尉在豫章跟他短暫同事過,親眼見識過他的本事,覺得他頗有漢景那些出將入相的名臣之風。

    以爲赫赫戰功下,他對靈武平叛已經是信心滿滿。想不到居安思危,還在用心盤算着任何一點可能取勝的助力。

    “益之覺得此去平叛,將會無比艱難?”

    “是的,元邱兄。西北地廣人稀,最適合騎兵爲主的叛軍。他們可以肆意侵擾,轉戰多地。而我們官兵,卻是覓敵無蹤,舉步艱難。這靈武河南一帶,乾旱貧瘠,數萬大軍一旦受挫,不用幾天就會糧草斷絕,飲水無繼。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李尉連連點頭,“益之還能有如此謹慎,三軍幸事,朝廷幸事。我在京師時,井市坊間,都對靈武平叛不以爲然。覺得岑老虎一到,數萬叛軍就會灰飛煙滅。”

    “盛名所累啊。不過我給皇上和內閣上了摺子,必須給我兩年時間,否則我寧可抗旨,也不會去填坑。”

    “益之此舉妥當。一旦料事不足,壞了事,不僅數萬將士性命危險,還會助長叛軍兇焰,一旦糜爛陝甘諸地,西北就危險了。”

    “是的。陝甘還有祁連山北麓的哈刺、合黎、兀提蘭,青海河湟的耶必裏,居延海的土爾扈特等部。這些人和阿布翰人一樣,都是前朝和我朝歷次西征,從呼羅珊、安息、貴霜帶回來的附從部落。”

    “這些部落多則數萬人,少則萬餘人,雖然已經安居一兩百年,與土民無異。可是一旦靈武叛亂遲遲未定,難免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會起了壞心。勾連在一起,整個西北就真的要糜爛。益之萬死難辭其咎了!”

    聽到這裏,李尉更加意識到局勢的兇險,這如履薄冰的勢態,絕非此前所想的“苦戰一兩年即可蕩平”。而是一敗就可能全盤皆輸。

    他凝重地說道:“軍略兵法上,李某不懂,敢問一句,益之的仗會怎麼打?我心裏也好有個數。

    “我目前定下的戰略是結硬寨,打呆仗,後發制人,步步爲營。”

    李尉對打仗真沒有什麼見解,聽完後不明覺厲。

    “那需要在下怎麼做?”

    “元邱兄,我想辦個西安製造局。”

    “西安製造局?做什麼用?”

    “製造平叛前線所需的槍炮火藥。”

    李尉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這事不合祖制,不過這個因素在李尉看來,就是個屁。對於他這種胥吏書辦出身,以務實爲第一的官員,祖制這玩意,就是亂葬崗裏百年老棺材板。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這事到底有沒有用?會不會得到皇上的恩准。

    岑國璋關於靈武的平叛方略,他早早看過,就是以火器爲主。

    沒辦法,叛軍以騎兵爲主,岑國璋編練的都是步軍,在西北這種環境打騎兵,簡直太難了。所以必須用火器彌補差距。

    這一點皇上、內閣和五軍府都同意的。

    既然如此,站在李尉的立場,肯定是西安製造槍炮火藥再轉運前線,要比從京師轉運過來,再送到前線去要方便得多。

    看到李尉沒有一口回絕,岑國璋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他仔細研究過李尉的履歷和往事,知道這位做事是不拘一格,果斷有魄力。

    於是又添了一把柴。

    “元邱兄,你聽說過我在淮東平叛,動用了火器,邸報上說我打得如何痛快淋漓。唉,其實我被這火器給坑慘了。”

    “哦,還有這事。還請益之說來聽聽。”

    “我在淮東所用的火器,都是京師火器監所造的,千里迢迢南運下來。原本還興高采烈,結果一到手才發現,這是個大坑。”

    “出了什麼問題?”

    “火器監出產的槍炮,良萎不一,好的槍炮還能勉強用,差的簡直是自殺利器。開始時我不知道,叫士兵們拿起就操練,結果炸膛了七門炮,兩百多枝滑膛槍,死傷了三百多人。”

    “啊,軍器監的槍炮差到這個地步?”

    “元邱兄,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劣質!內閣撥了一萬五千枝火槍,我叫人挑挑揀揀,只選出不到四千枝勉強能用的。火炮只選出六門。一個營都沒法編練。實在沒辦法,我只好通過海商,買了一批泰西人的槍炮,這纔對付過去。”

    “要是靈武平叛,我還用軍器監的槍炮,那就不是去平叛,是去自殺了。”

    “此事皇上和內閣不知道嗎?”李尉問道。

    “我寫了密摺上奏了。皇上和內閣派人下來勘察了一圈,然後沒有了下文。後來我才知道,軍器監造槍造炮,一年要花掉上百萬兩銀子。這裏面有多少花頭?牽涉着多少人?”

    李尉早就知道軍器監裏面的水太深了,只是想不到連皇上和內閣都投鼠忌器。

    “反正軍器監的爛東西我是不用。非要我用,行,讓軍器監的那些混賬王八蛋給我當先鋒,衝在第一排!”

    岑國璋看了看李尉凝重的臉色,又說道:“元邱兄,要是這事辦不好,靈武平叛就是一場徒勞啊。”

    李尉明白了,新設西安製造局,最大的障礙就是軍器監那夥貔貅。

    “那些人肯放過這麼大一塊肥肉?”李尉反問了一句。

    “前軍都督同知萬遵祥萬大人奉旨去丹徒練兵,兵額三萬,也悉數用火器。軍器監不僅質劣,產量更低。顧得了江南,就顧不了我們這了。”

    說到這裏,岑國璋的眼睛眨呀眨的。

    “聽說元邱兄跟軍器監那夥人有舊,何不寫封信跟他們說說。西北在打仗,要跟叛軍見真章。萬一他們的東西在前線出了事,追究起來可是要掉腦袋的。江南,不是還沒打仗嘛。”

    李尉知道皇上用萬遵祥在丹徒練火器新兵的用意。一是制衡王門編練的新軍。二是威懾東南地方世家。三是以防不虞。一舉多得。

    現在國庫充盈,皇上辦起事來也有魄力了。

    正如岑國璋所說的,江南新兵,關鍵在於還沒打仗。軍器監的槍炮發往那裏,肯定比發往西北風險要小得多。

    李尉也想明白了岑國璋慫恿自己上奏新設西安製造局的真正用意。

    自己上這份摺子比他上要合適。而自己一旦上了這份摺子,就等於跟他岑國璋綁定在一起。等到靈武亂定,軍功一敘,世人都會認爲他李尉跟王門是一夥的。

    到這時,李尉深刻意識到,岑國璋不僅兇狠如狼,更狡詐似狐。

    思來想去,李尉決定上這份奏章。但他不想輕易就答應下來,豈能讓岑國璋把便宜都佔了去。

    正當他想着如何跟岑國璋討價還價時,潘士元策馬跑了過來。

    “大人,前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