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八十七章 假面盛會
    只見即墨瑤將剩下那隻左袖揮舞得疾風嗚嗚作響,清卿閉上眼睛,也聽得這一隻單袖與方纔雙袖其上相比,少了幾分顧忌,多了些你死我活的拼命架勢。

    塔明王方纔砍出的一刀本也沒打算就此收回,而是沿着光路繼續探向前,想試着一鼓作氣,把掌門的兩條長袖盡皆劈個乾淨。誰知即墨瑤的單袖反應敏捷非常,不過偏轉手腕,就讓袖子邊擦過了粼粼寒光的刀鋒。

    隨即袖口一轉,反倒猛地抽在塔明王手腕之內。

    “一刀!”

    若非攤上個功力深厚,不可同常人而語的對手,只怕早就被即墨掌門這長袖一劈,把彎刀摔在地上。不料塔明王的刀尖不過是“嗡”聲一響,竟讓雄厚的內力貫穿手臂,即墨瑤的單袖打上去,倒像是輕輕撓了個癢。

    若論修習功力,即墨瑤比清卿大不了幾歲,縱是生平刻苦,又能有多深厚的內功?不過是塔明王不出手一震,便被自己的袖子彈回幾步,連連後退,險些咳出一口血來。

    那刀光絲毫不讓,順着掌門後退的方向步步緊逼,直向即墨瑤眼前而奔。

    即墨掌門舔一口嘴角涌出的甜血,拼盡全身力氣側過刀刃,讓長袖抵在刀柄之上,這才容得自己旋開半個身子,擦着刀刃,閃在刀柄之下。

    “二刀!”

    呼呵話音剛落,便見得那一刀挑開了即墨瑤的發繩,長長的黑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

    “三刀!”

    眼看着自己又是第三刀沒能閃開,即墨瑤把長長如水的袖子垂在地面,自己扶着身子,微微喘氣。楊訴走上前,扶住掌門身子,在她後背輕撫幾下。

    即墨瑤推開她手,擡起頭,不讓淚水流到臉上。

    環顧四周,清卿只覺得那風沙捲起的塵埃吹在臉上,臉頰生疼。女人輕柔的動作被清卿盡收眼底,清卿越看,卻愈發覺得不寒而慄——

    武陵墓的主人,分明在幫着那北漠的王!

    許是前三刀沒能被即墨瑤閃開時,清卿便起了疑心。若說即墨掌門和塔明王要爭個勝負死活,那年輕的掌門必敗無疑;若是塔明王要求掌門連閃三十刀三百刀,那便是老掌門來了也夠嗆。奈何這不過區區三刀之數,即墨瑤如何能連着兩次都躲不開?

    直到清卿沉思間一低頭,才發覺,腳下流沙正悄然不知間,向着異樣的方向滑動。

    塔明王只見自己出手間,已然把掌門逼出了內傷,便就此回刀入鞘,等着掌門自己認了輸贏。不料即墨瑤長袖拂過嘴角,帶着隱隱一絲血跡,又重新把一隻單袖抖落身前。

    “好個即墨……”清卿心下暗自讚歎一聲,“不愧是逸鴉漠的掌門!”

    見即墨掌門仍是糾纏不休,塔明王不禁心下厭煩,手下也不願再留着什麼餘地。見那長袖泛着水光隱隱閃過眼前,登時扎穩了步子,把那刀鋒貼近胳膊肘,從下向上猛然提起——

    年輕的掌門想大叫一聲“不好”,卻已然來不及了。

    直到長袖劃過一道白光,即墨瑤才發覺,塔明王竟將刀刃藏在自己的長袖之下,自己揮舞方起,那刀尖登時便現了原形,斜着向上便衝着自己的左胳膊挾風而砍。

    那躍起一瞬抖動的風聲,連塔明王身旁守衛的漢子也聽得刺耳。不少人心下想着:

    這一刀下去別說那長袖,只怕掌門的半隻胳膊都要飛到天上去。

    還不等刀光全然挺在半空,即墨瑤望着自己來不及收回的水袖,長嘆一聲,閉起眼。只道,爹爹爲自己留下如此大一個逸鴉漠,終究是要錯付在自己手裏了……

    不料,自己閉眼之時,卻並沒聽見什麼刀鋒斬袖的聲響。

    偏偏自己不信能有什麼轉機顯現在最後關頭,即墨瑤非但沒聽見利刃劃過空中的厲聲響動,反倒覺得自己長袖一滑,不知擦過了什麼東西去。睜眼定睛一瞧,竟是塔拉王腳下一個歪斜,手中持刀不穩,任憑刀身側着長袖歪向一邊。

    “一刀!”

    衆漢子看着,也覺驚奇,可還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果真是大意失荊州!即墨掌門纔不管那塔明王是爲什麼踩開了歪斜的一腳,便是乘勝追擊,側開袖子閃過一刀,袖口直指北漠王雙目而去。

    “二刀!”

    塔明王心下驚得呆了,可逼着性命的袖風就在眼前劃過,哪裏敢再大意看向腳下?只道是無風無浪之處也能翻了船,眼看着掌門這一式沒能護住要害,塔明王的大刀眼看便要衝在即墨瑤喉頭——

    誰知自己穩穩站着也能平地一滑,整個身子向前撲着,由不得那刀尖蹭着掌門潔白瘦弱的脖子便飛了出去。

    “三……刀。”幾個漢子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喊出口。

    憑着塔明王的功力,那是高山拔地、海浪滔天都能如履平地,如何能踩在沙地裏無緣無故就摔兩跤?漢子們看得連眼睛都不眨,偏偏是找不出個門道來,也沒人敢上前去扶,只好立在原地乾瞪眼。

    倒是即墨反應迅捷的很,眼見着自己從刀尖出不知怎麼就退了出來,乍然袖起,將那裹挾着全身勁力的水袖甩在了塔明王毛茸茸的胸膛。塔明王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便身不由己後退幾步,捂着胸口,彷彿剛纔是場噩夢一樣。

    “塔明王說話,可還算話吧?”即墨瑤的左邊水袖像個得勝的戰士,在空中飄忽幾圈,這才緩緩落在地面上,“既如此,沙牢裏的所有人,便都不是什麼‘奴隸’了……”

    還沒等掌門半句話說完,便見得楊訴挺着大肚子,竟是從後竄出,徑直掠過塔明王與即墨瑤身側。奔襲途中右手一探,便從沿路不知哪個壯漢腰間出鞘一把精鋼長刀來,二話不說,對着清卿當頭便刺。

    幾乎從楊訴擡腳那一瞬起,清卿便知道這主人是衝着自己來的。因此一直把手按在刀柄上,凝神待發。

    只是清卿沒想到,名不虛傳的武陵墓主人竟發覺得這樣快!

    聽得空中“璫”一聲響,清卿登時長刀出鞘,兩把利刃在空中猛地一撞,散落不少零零星星的火花來。就連場上勝負難辨的二人也看得呆了,衆人盡皆不知,楊訴突然這般拼了力氣衝上來,要與一個塔明王的侍衛糾纏是何故?

    方纔站立許久,清卿不禁謝天謝地,子畫師姑傳授的畫工術法終究是派上了用場。自己立在原地,不聲不響,一時間竟也沒人發覺她有什麼不對勁。

    眼看楊訴那從上而下的刀光便要把自己劈成兩半,清卿下意識刀刃一轉,便要橫出一式“千里陣雲”把眼前這女人推開去。

    誰知這一推,竟是沒推動。

    清卿這纔想起,自己往全身上下灌了不知幾斤幾兩的沙子,此刻就算是微微一擡手,也要耗費平日的兩三倍力氣,像是胳膊上頂了個大鐵塊。說時遲那時快,楊訴終於抓着空子,一個反手,便把長刀深深刺進清卿肩頭。

    “是你?”看着黃沙一點點漏了個乾淨,那壯漢裝束之下,終於顯露出少女婀娜的體態,楊訴不禁脫口而出。

    今夜這場逸鴉漠即墨掌門與塔明王之間的比試,看似只有兩個人,暗中,卻又怎會再無其他來客?

    清卿不知道,這個叫楊訴的女人,是從跟隨掌門來之前就打定主意,還是見到塔明王之後忽然變了主意。直到閉上眼那一刻,清卿才聽出,即墨瑤每前進後退的一步,都不偏不倚,踩進了武陵墓主人的圈套裏。

    每當大刀利刃要與那凜凜水袖交鋒之時,清卿總能在不經意間,聽到隱隱一聲吹氣的響動。這聲音說大不大,其他半是圍觀半是守衛的漢子們似乎都毫無察覺。可偏偏是清卿一低頭,便看見流沙之上,即墨腳下正在不經意間斗轉星移。

    那隱隱約約的吹氣之聲又響在耳邊。

    即墨瑤的術法,終究是比塔明王差了好幾分。那些沙粒悄然無聲的移動,在塔明王邁出步子時,便能看出明顯的趔趄,終究是因爲那原本的步伐便穩如泰山,微微一個晃動,就可崩得飛沙走石,巍峨欲傾。

    而比起年輕掌門這樣微末本領,下盤本也不見得穩穩不動,流沙一晃,那袖子便更是不聽使喚,如何能抵擋得住塔明王招招要害的彎刀?

    每一吹氣,即墨瑤腳下的步子便在不知不覺中偏差毫釐。直至勉強撐着閃過兩刀,第三刀終於抵不住,總要讓塔明王抓住機會,不讓掌門有任何閃過的可能。

    那吹氣之聲究竟是從何處傳來?

    清卿四下一望,只覺得那些壯漢都是忠厚朴實慣了的北漠人,恐怕除了自己,沒人會藏在其中打什麼主意。楊訴的臉平靜似水,雙手託着腰,時不時低聲和那冷麪公輸王說句什麼。

    再看向公輸逸腰間,竹笛竟是沒了蹤影。

    那悠悠短竹早就被公輸王握在手裏,不必橫在嘴邊,只是順風輕輕晃動,便能借風而吹——只要公輸逸把手指放在不同的笛孔之上,那北漠入夜的涼風,便能“吹”出不同的音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