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零二章 高手過招
    在臺下期待已久的看客們,一個個面面相覷,似乎不敢相信這高手模樣的胖子只有在人前放個屁的本事。靜默許久,不知是誰帶的頭,“呵”地冷笑一聲。

    “哈哈哈……”聽得有一人帶頭,衆人這才放下心,一個個捧腹大笑起來。

    再看臺上那胖子,一面憋紅了臉,還忍不住把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向着百花仙子身上望去。百花仙子不料這等粗俗的變故,早就羞得低下了頭,把臉深深埋在琵琶頸後面去了。見此光景,連清卿都忍不住眉頭一皺:一場屏息凝神的聽琴會,一眨眼就成了譁衆取寵的笑鬧場。

    正喧譁間,忽地人羣之後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

    “沈將軍到!”

    聽得這句話,在場諸位都忍不住扭過頭,暫時忘了臺上那一場有意還是無意的鬧劇。清卿聽在耳中,只覺得那馬蹄聲震在石板地上的聲響甚是有力,烙鐵“噠噠”地踏着地面,馬兒躍起落地的聲勢更是難得的整齊,把整個西湖湖面都蕩起陣陣水波聲。

    看着一匹匹白馬毛色鮮亮,奔馳飛快間,喘氣卻毫不費力。想起大哥當初灰馬銀弓,攬着獸骨折扇的模樣,清卿不由得心下暗想:

    “不愧是西湖的將軍,此處又是一位!”

    西湖百姓似乎都不認得這位沈將軍名號,只是偏過頭,瞟了一眼,便繼續注視着臺上百花仙子那羞了花的樣貌。只見這位將軍不等馬兒停穩,便縱身一躍,翻下了馬,在幾個護衛的開路中徑直穿過人羣,向着百花仙子的高臺走去。

    這位將軍還不知攻什麼術法,同樣是拿着一柄獸骨折扇,披風揚在身後,行走間,自帶着一股冷冽的殺伐氣質。

    將軍足下一蹬,輕輕巧巧縱身而上,立在與那胖子十幾步遠的地方。冷冷的眸光從將軍眼神中散出,頃刻間將放屁的胖子包裹起來,那胖子彷彿當真被冰凍住了一般,渾身上下半寸也移動不了。

    直到沈將軍上前一步,靴子在高臺上堅實一踏——那胖子受了驚似的跳起,不必多言,自行滾下高臺,摔了個四肢着地。

    百花仙子這才擡起頭,向着面前這位執扇的將軍,深深道個萬福。

    只見沈將軍一擡手,身後便有隨從拿來一把小小的箏。自從在靈燈崖見過西湖溫掌門最後一面,清卿便許久沒見過這種喚作“箏”的器物。放眼望去,只覺得沈將軍懷中抱着的箏比尋常二十一弦的箏要小許多,方方寸寸,與新出生的嬰兒差不多大小。

    這樣小的一把箏,被高大的沈將軍抱在懷裏,竟多了幾分溫柔之意。

    將軍抱着箏,上前幾步,披風裹挾着水汽氤氳,停在百花仙子眼前。仙子緩緩擡眼,這才發覺,那把箏上之弦泛着的粼粼微光,與自己的琵琶四弦相互應和,將漆黑的湖面折射出一汪光亮來。

    “敢問仙子,可願聽一聲箏鳴?”

    仙子把琵琶緊緊抱在懷裏,猶豫一瞬,點點頭。隨即擡起手,讓水蔥似的長指甲落在弦光之間,滾落下一片叮叮咚咚的空靈之聲。

    而沈將軍也隨即擡起手。將軍之手,其上有硬邦邦的臂甲從胳膊上延伸到手背,立在湖水之旁,散發出一陣鐵器與殘血相混合的淡淡氣息。那十指落在箏弦上,卻也異常溫柔,那堅硬的甲冑絲毫未曾碰到柔軟絲絃,絃音泠泠,竟像是尋常隱士奏箏,有着縷縷閒情之意。

    百花仙子溫婉一笑,這才睜大了眼,擡頭看向將軍。

    二人之間不必多言,仙子左手輕揉,在幾個品相之間,留下絲絲縷縷的餘音。將軍也隨即手指拂過,那小箏嗚嗚低鳴不止。

    衆看客本有些不耐煩,覺着兩個人你彈一句,我彈一句,實在是無聊的很。那幾根手指在絲絃上左左右右,實在是沒有胖子上臺崩個屁來得有趣。時間一長,難免有不少躁動煩悶之聲。

    今日來看遊街的衆人,若非看着百花仙子的面子,想要多盯着仙子那張潔白玲瓏的臉龐多一刻,早就一哄而上到高臺,砸了沈將軍的小箏也未可知。

    唯獨清卿盯緊了沈將軍在箏弦中起起落落的手:自己來西湖時,與大哥共行那麼久,卻也不知大哥會不會也能彈奏這小箏。若是結拜的四人如今都在,孔將軍彈箏,自己吹簫,師公爲四人寫一首獨一無二的曲調,而安瑜在一旁執箭撥弓……就算夢中想來,也是一件無憾的美事。

    西湖的將軍雖各有不同,卻都散發着一種獨屬於西湖的氣質,那便是在忠義二字所鑄造的外殼下,散發着一種淡然的隱逸氣質。想來自己當初與孔將軍見第一面便很是投緣,可能也少不了這其中緣故。

    不負太平史筆,不現水火微塵。清卿每次在心中讀起這句話,都覺着冰與火在心中同時劇烈地燃燒。那種翻天覆地的熱血與隱居山林的閒適,在短短十二個字中就被敘述明白。

    而墨塵掌門不知何故,偏要對着江湖許下一句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害得今日立榕山後人避世已久,卻成了江湖各門各派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敵。

    話說,當初墨塵掌門立下的那句誓,究竟是何意?自己每次想問師父,師父要麼沉默不答,要不講起其它事情,從未真正告訴自己,令狐氏的先人留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想着想着,清卿都沒料到,自己早就出了神,臺上那二人一來一往地彈些什麼,已然被忘到了九霄雲外。不經意間,卻聽到師父湊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句:

    “正宮太低了。”

    “什麼?”

    “正宮。”子琴一邊盯着臺上,一邊仍是在清卿耳邊道,“這二人音調起初還能相和,是因爲其正宮之聲並不明顯。正宮一低,其餘旋律也跟着低下去。若非專攻音律之人,未嘗能聽出其中不對勁。只是彈到後來,正宮低得越來越明顯,所以那位將軍才……”

    子琴半句話沒說完,突然間止了話頭,二人一起擡起眼。不知什麼時候,身邊圍着的成百上千的觀看百花仙子游街的看客,剎那之間,全都向着清卿與子琴的方向望了過來。

    原來正是子琴沉心旋律,清卿獨自出神之間,沈將軍與百花仙子手中一唱一和,卻變得不再那麼和諧。似乎總有哪裏出了差錯,二人手心中流淌出的旋律分明各自聽來,都算得上優美而流暢,偏偏是合在一起,便覺着嘔啞嘲哳,怎麼也怪怪得不那麼好聽。

    這下,本就快要失卻耐心的人羣更是躁動不安。西湖的看客們大晚上張燈結綵,清空了水路,一個個跑到岸上來,爲的是一睹百花仙子向着自己莞爾一笑的芳容。偏偏是不知何處冒出來個沈將軍,抱着個朽木塊子,一彈就是一個時辰。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在人羣中大喊一聲:“別彈了!”

    就連有的孩子也聽出這旋律詭異,挺着朦朧的睡眼趴在父親母親的懷裏,囈語喃喃道:“娘,這首曲子好難聽……”

    偏偏是這時候,二人曲中之詭異被令狐子琴聽了個清清楚楚。子琴身爲令狐氏掌門,此生攻音術而天賦卓絕,雖隱居山中許久,然那一把七絃桐琴,卻是江湖傳聞無人可敵。不過是一個偏低的正宮之音,如何能瞞得過令狐子琴的耳朵?

    沈將軍在高臺之上,與百花仙子面面相覷。

    仙子不由得低下頭去,輕輕咬着嘴脣。那琵琶上的絲絃似乎也黯淡下去,不再泛着動人的光。不知是不是不經意間,一陣低聲細語傳入沈將軍耳朵:

    “正宮一低,其餘旋律也跟着低下去。若非專攻音律之人,未嘗能聽出其中不對勁。只是彈到後來,正宮低得越來越明顯,所以那位將軍才……”

    原來竟是正宮之聲的緣故麼?沈將軍單獨撥出正宮聲,仙子也心神領會,在弦上彈出個正宮之音。二人相對,果真是將軍的正宮聲低了微寸一毫,若不留心,根本聽不出差別。

    沈將軍不再猶豫,轉頭看向方纔聽見低聲之向,對着人羣大聲道:“不知是哪位高手出言指點,還請現身吧!”

    於是乎,現在反倒換成了清卿與子琴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沈將軍聲音甚高,丹田中攢足了氣,縱是人羣最外圍也能清楚地聽見響。只是子琴與清卿低聲談話間,並未顧及其他,雖是聽得沈將軍一喊,也不知喊了些什麼,因此並未理會。

    現在看來,莫非是這位將軍認出自己名姓,這才喊得衆人盡皆望過來?

    師徒二人心有靈犀,袖中弦劍與腰間木簫同時被緊握在手心。清卿四下一望,只看得這烏壓壓的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若是此處脫身,只怕比一衆好手圍攻間突圍,還要難上加難。

    正猶豫間,忽地見臺上的將軍放下小箏,抱拳俯身行個禮:“不知這位高人何處而來,可願來此高臺之上,指點一二?”

    將軍身後,百花仙子也嫋嫋婷婷行個禮。

    見師父猶豫不決的模樣,定是在思索,若是一條血路殺將出去,必會血染西湖,傷了不知多少無辜人的性命。清卿眼看那小箏和琵琶靜靜立在臺上,心下反倒坦然,覺得再厲害的術法樂器,又能奈得白玉簫幾分?

    於是在師父耳邊輕輕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且看看這西湖將軍的本事?”

    子琴點點頭,握緊清卿的手。二人相視一笑,穿過人羣,徑直向那高臺之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