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必爭之人
    剛走出幾步,迎面便是一陣叮叮噹噹的相撞之聲,來人滿身堅盔硬甲,袖中藏一把獸骨折扇,不過遠遠地,便能望出是西湖將軍的打扮。這位將軍並不似個戰場中殺伐慣的人,反倒眉目清秀,隱隱透出幾分書生氣息。見箬先生走近,立刻一甩披風,俯身行禮:

    “玄茗見過先生。”

    “將軍不必多禮。”箬冬看着眼前將軍稚嫩中帶着幾分傲氣,面無表情地道,“掌門有令,這水獄之下的人,皆不得外人探視。”

    沈玄茗微微一笑:“末將並非來探人,而是來要人。”不等箬冬反應過來,玄茗立刻接着道:“箬先生,現在再提起孔將軍舊事,只怕爲時已晚。先前老掌門爲什麼非要給嶽川兄扣一個叛臣反賊的罪名,想必先生比末將等更明白。如今嶽川兄就剩下這一個妹妹……”不等他說完,箬冬便擡手打斷他的話。

    “將軍不必拿舊事來激。令狐後人違背祖誓,爲禍江湖,是世人親眼所見,與當初的孔將軍又有什麼關係?還是說,孩子們都懂那行走江湖要爲民除害的道理,沈將軍卻偏偏不懂了?”

    玄茗一聽,那清清秀秀一張臉剎那間漲的通紅,竟忍不住高聲道:“什麼爲民除害!先生常年教導掌門左右,就是這樣爲民除害的?”

    他這一言語,嚇得周圍一羣練功的孩子紛紛看向箬冬,就連沈將軍自己帶來的隨從,也忍不住拉拉他袍擺,生怕先生一怒之下,作出什麼讓玄茗後悔都來不及的事。誰知箬先生非但不生氣,反倒眯起眼睛,笑笑:

    “溫家一門流下的,是溫康皇帝的血脈。如今溫掌門報仇東山,收復南林,有什麼對不起列祖列宗的地方?”玄茗一聽,嗓子像是突然被什麼噎住了似的,心下明白箬先生處處佔理,自己一時也無法反駁。倒是聽先生接着道:“令狐一族的掌門,日後若是擅自下山,則八音四器,皆可起而伐之。這句話,可是令狐氏的先祖墨塵掌門自己說的。”

    “先生,只此一人!”

    “住口。”箬冬淡淡地打斷了他話頭。還不及走過他身旁,忽然眼中飄過一絲甚是漂亮的光影,折成一隻扇面展開的形狀,一看,便知是要衝着自己挺身襲來。先生寸步不動,仍然靜立在原地,那陰陽劍“刷”地一聲,抽出一抹黑白相間的亮光。

    不偏不倚地,微露的劍鋒與扇骨撞了個正着。沈將軍方覺得手腕一麻,那遞出的摺扇險些脫手,箬冬忽然鬆開劍柄,任由陰陽劍回鞘,自己卻張開五指,直接抓向玄茗那隻握着摺扇的手。

    玄茗身子一晃,趕忙後躍,同時手腕轉出個朦朧的扇花,以作迷惑敵人,識別不出真扇所在的計謀。誰知那扇花晃眼,卻不比箬先生的手掌抓來的快。沈玄茗只覺得那緊抓着摺扇合攏的手傳過一陣骨骼斷裂般的疼痛,隨即摺扇飛在空中,根本不及搶奪,便正正落在了箬先生手裏。

    “將軍現在轉身回去,這把西湖將軍的獸骨折扇,便物歸原主。”

    捂着胳膊,玄茗默默搖了搖頭。像是要代替箬先生回話似的,天空中忽地一聲平地驚雷,隱隱爆裂聲從腳底傳來,最後在當空化爲一聲巨響。

    一朵藍色的煙花霎時綻放,映照得沉睡在黑暗中的宓羽湖,都涌起比白晝還要明亮的光芒。

    箬冬擡頭一剎,驚得呆了。這種煙花,自己只在圍攻立榕山時候見過。一旦炸開,百十里外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若是躲閃不及,只怕丟掉一條命,卻連屍體骨頭也撿不全。

    華初元年,自己在立榕山上逼死了當初的令狐掌門,還將浸滿碧汀毒的陰陽劍,刺進令狐子琴——以另一種方式倒在西湖劍下的掌門的軀體。那時看到的煙花隱隱,想必便是從無名谷那冰天雪地之中傳來。

    想起令狐子琴,箬冬心頭像是含了一顆半苦半甜的珠子,怎麼也咽不下去,卻又忍不住在口中多含幾刻,不願輕易地吐在手心裏。

    從華初元年到八音會時期的四位掌門中,即墨瑤一直是個不成氣候的孩子。溫弦與南簫面目和善,性格可親,都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好脾氣。雖然一個是正當年的西湖將軍,一個是頗有威望的南林前輩——

    這二人在箬冬看來,都只是在虎狼之心外面包了一層半真半假的仁慈麪皮。至於宓羽湖和碎瓊林的雄心壯志,不必刻意言語,也都是路人皆知的事實。

    唯獨令狐子琴一人,是真的沒什麼殺心。

    想起清卿及笄那年,自己一劍,就把劇毒的劍刃刺到少女手上。當初憑藉着令狐掌門的本事,再加之還有個子棋在一旁,二人若想把箬冬傷個半死不活,簡直是易如反掌。當初自己刺出那劍,便是要豁出性命,爲西湖子弟永絕後患。

    直到子琴忽然抱着清卿墜入大海,自己仍是沒能明白過來這其中道理。

    宓羽天客之首的箬冬箬先生,明明連傷令狐氏三代人,他令狐子琴爲什麼不動手!

    實話說,自己也不是未曾想過,說不定令狐掌門生性溫和慣了,一時起了不忍之心。但那念頭轉瞬即逝——都是混跡江湖的彼此,誰還會相信什麼慈悲善良呢?

    自己真正明白過來,或許是在玄潭之上。

    令狐子琴在四人圍攻,仍能立於不敗之地的情形下,不過取了自己幾滴血,又一次放走自己這條命。“何苦呢……”箬冬擡頭,看見煙花邊緣的火星漸漸消散,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暗暗道,“若換作我是你,冬這條命,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真是遺憾,自己也算是親眼見到過,立榕山的令狐掌門是如何從個混亂之中的年輕人,練成獨孤求敗的絕世好手,再和自己生活了一生的東山一起覆滅在初春大火之中。

    一個真正沒什麼殺心的人,註定贏不了。

    “站住!”

    直到安歌尖叫一聲,箬冬這纔回過神,竟是自己盯着那煙花,看得太久了。那沈玄茗沈將軍,見自己似乎毫無防備,竟縱直躍起,踏在欄杆之上,從自己身邊飛閃了過去。幾個弟子想阻攔,又有誰能擋得住?

    將軍高叫一聲:“先生得罪!”隨即身形一晃,徑直躍入那窄橋之下。

    箬冬一低頭,發覺那柄將軍扇還被自己握在手裏,便隨手一拋,擲入湖水中,臉上立刻恢復了平日不怒自威的神色。

    冷笑一聲,緩緩道:“呵……就讓他們令狐家,活一個人下來吧。”

    話說沈玄茗一把推開在門口看守的侍衛,燈都不見亮就往裏面闖。扯着牢門口的鐵鏈子一間一間尋過去,一直找了十多個人,都不像是清卿的身影。深吸一口氣,冷汗從額頭涔涔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