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魂牽夢縈
    還沒等清卿睡着,那牛車就像是成心不讓清卿睡個安生覺似的,說巧不巧,那高低不平的車軲轆磕在一個凹陷下去的小坑邊上,一整個牛車年久失修,“咣噹”一聲響,被撞的幾乎快要散了架。

    偏偏是那老牛,不知生來怎麼養下的倔脾氣,覺得後腿邁不開,前面牛蹄子愣是絲毫不停。反倒“哞”的一聲,鼻子中傳來一串悠長的叫喊,生生把那墜在半空的牛車給拉了起來。

    這就苦了清卿——還迷迷糊糊着,便在那突如其來的下墜感中驚醒。隨即又像立刻被人打了一拳,自己本就飽受折磨的五臟六腑,險些沒被全從嗓子眼兒裏吐出來。這一顛,倒把清卿晃得清醒。這纔想起那個最重要的問題,支起上身,看着盔甲的光芒被反射而來的方向:

    “將軍救我做什麼?”

    “這……做什麼?”沈將軍睜大了眼,顧不得前面窄路崎嶇,仍是回頭看向身後的令狐少女,像是要細細檢查一遍,自己到底有沒有救錯人似的,“令狐少俠是孔將軍的妹妹,這是少俠自己說的。如今孔將軍已經不在,末將卻連嶽川這唯一的妹妹都護不周全,又有何面目苟活在這世間!”

    說到此處,沈玄茗頓了頓,沉默一刻,突然又重新開了口:“末將其實……與嶽川將軍平素並無太多交集。只是隨先掌門征討北漠時候,嶽川將軍把我從馬蹄子下面撈起來,救了末將一命。大丈夫在世,知恩不圖報,縱是天下人不恥笑,自己將來下到黃泉,又怎麼敢重新去見孔將軍?”

    原來是這樣,清卿心中暗暗地想。想不到大哥生前積攢的恩情,竟被回報到自己身上來了。想來這一路,沈將軍一人便能穿行西湖有重兵把手的牢獄,還將自己救在此處,定是替自己舉着“孔將軍唯一的妹妹”的旗號。

    無論溫弦掌門怎麼想,箬冬先生怎麼做,只怕西湖上下,沒人會真心覺得那戰功赫赫的孔將軍,會成了內外勾結,與敵人密謀的叛賊。

    想到此處,清卿嘆口氣:“天意如此,立榕山上下,又何苦只留我一人?”

    沈將軍不答話,背過身子看着路,悄悄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清卿擡頭看着天空,覺得此處如洗的夜色空空蕩蕩,連一顆星星也沒有,便是像極了人世間孤單的自己。師父師叔,兄弟姐妹都不在了,自己還空留着一條命做什麼呢?

    老牛的蹄子在西湖堅硬的石板路上“噠噠噠”地響着,不遠處就是湖光瑟瑟,水汽蒸騰氤氳,纏在清卿渾身上下的繃帶很快就沾滿了潮溼氣息。過了許久,沈將軍似乎終於想好了怎麼開口,這才緩緩道:“可能,天意就在此處呢。”

    “請教將軍,這是何意?”清卿垂下眼,低聲問道,“若是世間真有天意,也只怕早就遭了棄,負了心,無人願意信了吧。”

    玄茗揹着身子搖搖頭:“少俠就沒有想過,令狐掌門也還在世上,只是戰亂中不知去處而已?”

    清卿雙眼一下子亮了起來:“當真?”

    “不。”玄茗趕忙回過頭,露出個歉意神色,“不過是末將隨口一說罷了。”

    聽他這一言,清卿也把身子背轉過去,狠狠咬着嘴脣,任憑那剛纏好的繃帶又被滲出的血跡染得溼漉漉的。心中想燃起一腔復仇的熱血,卻覺得自己滿身都是疲憊,像是看慣了江湖太多的仇怨,此刻提及復仇之事,卻只剩下想要奔赴黃泉的絕望。

    自己在水獄之下,似乎做了長長的一場夢。那個夢裏,天空中最後一朵藍煙,綻放了一夜的火樹銀花。自己聽見那聲巨響,趕忙想要去找到子琴,卻被一個大粗鐵鏈子鎖得緊緊的,怎麼也掙脫不出去……正自顧自想着,忽然聽到沈將軍問了一句:

    “今天夜裏,那聲驚天動地的響動,少俠也是聽見的吧?”

    一聽這話,清卿猛地挺起了身子——不是夢,是真的!

    “那煙花,是不是在東邊炸開!”

    “不是。玄茗又是搖頭,“聽人來報,是南林那邊的桑菊莊。”

    “桑菊莊……桑菊……”清卿並沒聽過“桑菊莊”這個名字,但是對其中的“桑菊”二字,卻是不能再熟悉。趕忙趴在牛車上,從後面拽住沈玄茗胳膊,“將軍,快去!”

    “去哪兒?”

    “去桑菊居士的地方!”

    “令狐少俠……”沈將軍雖於心不忍,卻還是不得不說道,“一個月前離開立榕山時候,箬先生帶着人把山中上上下下找了個遍,別說人了,連草木都被燒了個乾淨……”

    “不是師父!”清卿忍不住打斷他話頭,“是安瑜!”

    “安瑜……”沈玄茗似乎很費力地偏過腦袋,想了半天,才試着問道,“是小黑將軍?”

    “是!是我弟弟!”清卿見沈將軍猶豫神色,根本顧不得太多,就纏着滿身繃帶,跪倒在牛車後面,“將軍能救孔將軍的妹妹,就把那個最小的弟弟也救了吧!”

    清卿猜得一點也不差,除了令狐氏自己的後人,也就只有安瑜手中,拿着一顆清卿悄悄塞給他的煙花珠子。那老牛費了喫奶的力氣,跑出熱氣騰騰一身汗,這才喘着粗氣停到了“桑菊莊”門前。幾個守門的侍衛認得沈玄茗,只道他是奉命前來,便齊刷刷低頭行禮:

    “見過沈將軍!”

    玄茗走上前:“裏面如何?”

    “報將軍,那兩個賊子甚是厲害,已經連殺帶傷了咱們十幾個弟兄!不知道反賊哪裏來的氣力,堅持了快兩個時辰,咱們的弟兄根本近不得他二人的身……”

    那侍衛話音未落,隔着大門,忽然從高牆之內傳來“嗡”一聲響。轉頭再看那說話的侍衛,竟是雙眼瞪得直了,口中不自覺地涌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玄茗驚得呆了。回頭看向清卿,清卿卻只是溫和一笑。那“嗡”的一聲還不成曲調,不過是輕輕撥動阮弦,散發出的一陣餘音罷了。一聲餘音,已然足夠知曉,那“兩個賊子”究竟是什麼人。

    楊主人給蕊心塔留下的“阮聲噬骨”,當真名不虛傳。一個小小侍衛說話之間,內力吐露,當然禁不住那阮聲微響,就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吞噬得沒了形狀。沈將軍在一旁無礙,是得益於他本就內力不凡,再加之聽聞裏面打鬥聲不絕,心中一直提着防備。聽着那阮聲嘈嘈切切,清卿一時也想不明白——

    一直跟隨在夏棋士身邊,雙腿不能行走的阿樓,如今爲何也被捲入到這場一言難盡的紛爭裏。只聽得熟悉的旋律千呼萬喚,終於飄蕩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