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死存亡
    “我只告訴你最後一遍。”清卿微笑着轉過頭,“不必你來插手……”任思淵卻忽然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令狐清卿想說什麼,反而一把捂住了她嘴巴:

    “噤聲!”

    隨着門外腳步聲臨近,只見天客居衆弟子迅速閃在兩旁,列隊整齊,顯然是平日裏訓練有素。爲首的幾個弟子恭恭敬敬低下頭,其餘人也跟着擡手見禮。思淵此刻本該與其他首列弟子在前,此刻卻連拖帶拽,硬生生把清卿拉到人羣最後面去。聽得一聲響亮整齊的高喊從人羣中爆發而出,竟是弟子們齊聲道:

    “見過掌門,見過先生!”

    即便思淵拼盡了全身力氣,把她拉到人羣之後最隱蔽的角落,清卿仍是大睜着眼,想看清兩個來人究竟如何模樣。只見兩個身影一小一大,一前一後,緩緩步入蕊心塔廳堂之中。前面那人微微擡起手,面前的幾個弟子纔敢直起腰來。

    溫黎如今已然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清卿在船上劫他走時,他也不過自己肩膀高。今日三年之後,卻長得比自己要足足高出一個頭。

    望着那步步堅毅的背影,清卿不由屏住了呼吸——西湖掌門的外袍披在這少年身上顯得大了許多,自己當真是認不出來了。不料,這少年不經意間側過身,捂住胸口,輕咳幾聲——

    的確是體弱多病的溫黎無疑。

    方纔聽二人走進來的聲響,箬先生步伐沉穩自不必說,反而聽如今的溫掌門亦然步步鎮定,倒是出乎清卿的意料。今日之前,清卿只記得,溫家公子是個“走一步都要咳三聲”的病秧子。

    果然,短短三年之間,江湖少年人人日日精進,唯有自己褪去全數功力,一點不剩。

    而那藏在寬大黑袍中的身影不過跟在溫黎幾步遠之後,高山一般的背影巋然不動,壓得清卿在遠處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身上,還遺留着故去的溫掌門的執着。

    直到掌門和先生落座,衆弟子纔敢擡起頭,在自己的位置上立定。最前面的安歌看見任思淵的位置空着,四處一望,卻不敢逾越了禮數,只好如其他弟子一般,擡眼看向箬先生的方向。

    箬冬一點頭,烏泱泱的一屋子人整齊劃一,彎腰正坐。每一張臉上的神情都是神采奕奕,一致的動作間,連多餘的喘氣聲都沒有。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思淵強行摁在最角落的一處座位上。

    而任少俠絲毫回原位去的意思都沒有——就在我眼皮底下,看你能出什麼亂子。

    溫黎身上拖着那件大得甚不合身的舊袍子,一手執杯而起,開口道:

    “西湖弟子,乃是溫康皇帝后人,上承遺志,下順民心。皇族一脈,恪守故土,謹遵門規,萬衆同心。今日我宓羽一族平東山,掃南林,北漠受降,再現盛世太平氣象。此等大業,天客居功不可沒。”

    “先掌門在時,黎常聽父親言,萬事不決,可問天客。漫漫江湖中四位先生,三位在西湖,這纔有了名震四海的‘宓羽三天客’的名號。如今南林的千珊先生與西湖的莫先生皆已駕鶴西去,羅先生生死未卜,黎身邊,就只剩下了箬先生一人……”

    說到此處,溫黎低頭輕咳幾聲,聲音已是哽咽。

    不知是清卿的錯覺還是什麼,從遠處看去,總覺得那昔日裏不苟言笑的箬先生,此刻竟也紅了眼眶。只聽得溫黎接着道:“故而今日第一杯酒,便是代先掌門與西湖先祖,敬先生!”

    箬冬聞言,趕忙起身,躬身掌門身前:“冬師出西湖術法,受西湖恩惠,自應爲掌門效犬馬之勞!掌門大禮,在下惶恐不自勝!”有天客居的下人上前,奉上兩杯酒,二人相視相望,一飲而盡。

    坐在下面的弟子,也有些禁不住流下淚來。

    待得下人爲自己再次斟了滿滿一杯酒,溫黎再次起身,卻徑直走下臺,向着一衆弟子團團行個禮道:“三年之間,坐在此處的人已少了許多。爲平江湖,成大業,天客居弟子捨生忘死、馬革裹屍的模樣,黎每每夢到,都深感痛心……”

    “咳咳……黎心中明白,三年來,天客居有弟子的屍骨長居立榕山而不得還。此等遺憾,乃是黎無能於先祖,無能於掌門之過。黎今日得衆人相助左右,時常輾轉反側,生怕自己才疏學淺,傷了能人之才,義士之心……”

    “掌門!”衆弟子聞言,趕忙起身。不少人已然流着淚向掌門躬身行禮。

    溫黎端起酒:“這第二杯,敬大家!”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弟子們也都揚起脖子,爭先恐後地飲盡了杯中之酒。這些弟子跟隨箬先生左右,都是萬里挑一的有志之士,平日裏惟願能在西湖掌門面前一展自己的雄心抱負。溫黎此番言語,在弟子們聽來,便是自己浴血沙場樣子都被掌門看在了眼裏。此時此刻,又豈有不動情之理?

    溫酒下毒,場中仍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抽噎之聲。

    待得侍者爲溫黎斟滿了第三杯酒,衆人皆睜大了眼,不知掌門接下來要敬何人。誰知溫黎將長長的袍子拖在地上,竟端酒穿過人羣,向着弟子們身後走去。

    隨着掌門走過自己身旁,天客居弟子一個個地向後望着,不知掌門此舉究竟何意。只見溫黎徑直來到廳堂最後方的角落,面向着一個黑袍之下的女子身影,微笑道:

    “林姊姊,黎今日敬你一杯。”

    溫掌門的袍袖,此刻離自己不過幾寸之遠。思淵坐在一旁,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可清卿並不理會,只是坐在遠處,低頭握着手中的杯子,彷彿快要將它捏成幾塊。衆弟子紛紛回頭,所有的目光頃刻一剎,全然集中在了令狐清卿身上。

    “少俠……”一旁的侍者見狀,只道清卿是受寵若驚,呆在原地,便出聲提醒道,“讓奴才先給您滿上。”

    清卿仍是呆坐着不回話。忽地,卻一下子站起身,搖搖晃晃立在掌門身前。那情狀,並不是酒醉無禮,反倒帶着幾分輕狂在其中。清卿一挑眉毛,淡淡笑道:

    “掌門若要找什麼‘林姊姊’,只怕是尋錯人了。”

    這一言既出,滿廳堂裏鴉雀無聲,寂靜得連微小的呼吸都要聽不到了。

    除了幾個原本就認識清卿的舊人,其餘弟子們都面面相覷,不知這外表與天客居後人無異的客人究竟是何處而來。對着掌門的侍者不理不睬也就罷了,偏偏是起身後也不向着掌門行禮,還在箬先生面前出言相撞——如此傲慢,究竟是什麼來頭?

    如今的溫掌門看着並不生氣,只是搖頭道:“不會。黎平生受恩於世人,不在少數。凡是與黎有過交情,無論或大或小,黎都終身銘記,絕不敢忘。林姊姊離東山而前來相助,黎豈有記不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