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四十三章 環環相扣
    東山尚青,並非什麼人盡皆知的事實。

    正如西湖尚黛,南林尚白,北漠尚紺,東山歷代皆尚碧青之色。便是清卿十多年前見到子琴的第一眼,腦海中閃現的詞便也是“青袍玉立”。令狐弟子皆着青衣,只有隨掌門或前輩外出時才着青袍。如此一來,清卿一向習慣了青色衣衫,即使是在天客居,也要把青衣穿在黑袍之內,提醒自己時時刻刻不忘來路。

    立榕後人隱居世間,江湖中少有人見。如今東山已化爲灰燼野土,見過令狐弟子青衣而立之人,便更無有幾個。玄茗如此高聲提醒,說這“蜉魚”名爲“青魚”,難道當真是說給自己聽的?

    侍者一端上來,清卿便迫不及待地夾起筷子,把一整塊魚皮揭了下來。翻來覆去地觀察着,卻似乎並無什麼不對勁。隨即又將筷子刺在魚腹中,將那大塊的魚肉一分兩半。可直到整盤魚都被夾成了碎片,清卿仍是沒發現,這魚身中究竟藏着什麼。

    “將軍有話要同少俠說。”這位將軍要說的事,會和這條青魚有什麼關係呢?

    苦思冥想間,清卿只見自己前面一人,將這條魚的骨架剝離出來,隨即一侍者上前,用個托盤收走了。清卿這才發覺,這種青魚的身上刺與尋常魚類甚是不同。若說草魚、鯽魚的刺碎而多,極易卡住喉嚨,那這青魚之刺可謂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密佈間不失秩序,只需用筷子輕輕一挑便能整塊取出。

    比之噎在喉嚨中,這青魚便成了西湖難得的特色,尋常人家更是可望而不可即。

    莫非是這魚刺有什麼不對勁?清卿把兩根筷子拿在手中,只作品嚐模樣,卻一點一點在魚骨四周劃拉着。不多時,聽得筷子尖上“咔噠”一響,果真是碰到了什麼不尋常的物事。

    定睛一看,竟是一張薄薄的布條纏繞在魚骨旁的細刺之上。

    那布條薄而無色,藏身魚肉間,若不留心,甚難發覺。而魚骨上的刺密密麻麻,普通人定不會眯着眼睛,一根一根地看過去。清卿四下一望,見無人注意着自己,便迅速將那魚骨上的布條取了下來,收進袖中。

    恰巧這時侍者近前,清卿一擡頭,果真是先前爲秋兒傳話那人:“若是少俠已得魚肉,那這刺和骨,在下就先收走了。”

    此“魚肉”並非彼“魚肉”,聽着他話中之意,清卿點點頭。

    一直到了這侍者也走遠,清卿這纔將手伸進袖子,把那布條展開在手。隨即作個飲茶模樣,用另一隻袖子掩面,透過兩指之間,模模糊糊地看着上面的字:

    十月十七夜坊西南路左懸紅燈籠家中五人

    十月十八碼頭東深色船頭內二人

    十月十九深巷西肖府迎一客共二十三人

    十月二十深巷西馬府獨身一人

    ……

    後面幾行,清卿一時記不住,又怕自己仰脖子喝茶太久會引得周邊來客懷疑,便不得已放下杯子,重新將布條塞入袖中。清卿聽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桌上雖擺着山珍海味,可自己如今什麼胃口也無。這上面的字,與自己先前在天客居接活兒時候知道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

    只怕衛老將軍已然得了那天客居的名冊。

    從八月十五到如今,兩個多月過去,清卿沒想到一份名冊竟耗時這麼久。不過仔細想,衛將軍倒也未必是今天和昨天方纔得了消息。亦或許,是早就抄了名冊在手,之後慢慢籌謀安排不遲。

    清卿下意識地朝沈玄茗那一側看去,正巧與沈將軍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從玄茗那略微緊張的神色中,清卿便能看出,玄茗清清楚楚地知曉這份名冊的事。而且還在擔心,清卿究竟拿到了魚肉中的布條沒有。

    清卿不聲不響地一點頭,隨即低下頭,夾起不知什麼東西含在嘴裏。玄茗心中微笑一下,知道清卿從那青魚中得了消息,便不再掛心。隨即轉向秋兒,眼中含着笑意:

    “這些日子,玄茗不能得空相陪,夫人辛苦了。”

    秋兒臉一紅,低下頭:“夫君在外忙碌,爲妻只等着這個小人兒早日來到身邊,免得夫君時時掛心纔好。”

    “這是什麼話。”玄茗微微攬着秋兒肩膀,“縱是這小兒不來,玄茗也日思夜想,只盼着早日回來見夫人一面,日日相伴,永不分離。”

    許是因爲略飲薄酒的緣故,秋兒忽然聽得玄茗說了許多動情的話,心中又是含羞,又是歡喜。只是自己有着身孕,無法飲酒,便只是看着玄茗那閃着光的雙眼,端起茶杯:

    “爲妻以茶代酒,敬夫君一杯。”

    玄茗也滿眼愛意,正欲舉杯共飲,忽然聽得門外腳步聲急促,不知突然間來了些什麼人。一個跑得快的侍者來到玄茗身旁,低聲耳語了些什麼。只見玄茗眉頭一皺,揮了揮手:“請進來吧。”

    衆人疑惑不解間,便聽得門口一聲響亮的通傳:“天客居弟子一行,前來同將軍獻禮!”

    是箬先生派人到了!這一嗓子,惹得在座來客議論紛紛,不知這究竟是箬冬的意,還是玄茗故意的法子。清卿更是一驚,慌忙以袖捂面,生怕來人認出自己藏在將軍府中。

    只見一行五人,黑袍佩劍,大踏步走了進來。

    其中爲首的是安歌。安少俠看似傷病已是徹底痊癒,如今行走間,眉眼自帶一股颯爽的英氣。清卿聽她腳步,只覺得那步伐穩重非常,想必身上內功更勝從前。唯獨左面的袖子飄悠悠晃着,並不隨身體擺動,引得座上賓客紛紛注目。

    緊接着便是任思淵跟在其後,還有三人,清卿只是見過幾面,知道他們是箬先生的親近弟子,平日中卻並不知道姓名。而這些人的表情既不趾高氣昂,也不唯唯諾諾,只是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頗有禮數在大廳之中向着四面行禮。

    衆人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言謝。

    安歌在衆人之前,向着玄茗的方向攏袖見禮,口中沉聲道:“聽聞今日是沈將軍的立冬家宴,廣請江湖四方賓客。我等略備薄禮,來與將軍湊個熱鬧,願將軍不會介懷。”

    “少俠言重了。”玄茗也起身回禮,面帶微笑,“天客居有大駕光臨,令末將之處蓬蓽生輝,豈有介懷之理?還請少俠海涵府上的怠慢之處纔好。來人,請幾位少俠入座!”

    早有侍女在旁,如今聽言上前,將天客居來的五人引到座位上。只是宴席過半,前排座次安排得滿滿當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些侍者低着頭不發一言,將五個不速之客帶到廳堂最後面的角落中。

    天客居的弟子無論走到何處,都是西湖的貴客,豈有屈尊坐在這憋悶一角之理?眼看着其中一個弟子表情凝滯就要發起火,安歌卻拉住他袖子,生生將他按在面前的座位上。其餘人也相顧坐下,眼中不卑不亢,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