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博弈縱橫
    還不等即墨瑤認清楚那站立在溫黎身旁的侍女,溫掌門便又咳了兩聲,面色有些蒼白,卻仍嚴厲地道:“既然北漠願意不動一刀一槍,保全逸鴉百姓性命,成心歸降,那便將逸鴉全局的地圖獻上來吧!”

    恐怕這纔是今日覲見的重點,清卿暗自點點頭——有了逸鴉地圖,溫黎纔算個真真正正的天下掌門,西湖也才能成爲名副其實的四器之首。

    即墨掌門閉起眼,向着身後的漢子點點頭。那大漢身材魁梧,手掌寬大,手中卻捧着個十分精緻的小匣子。那匣子表面,雕刻着的似乎是北漠傳統中各式各樣的笛:短笛、橫笛、牧笛、竹笛,分別在上下前後四個面上,伴隨有祥雲彩蝶起舞。黃沙難見花卉,那匣子剩餘的左右兩面,便雕飾了兩種清卿從未見過的花朵。只見兩朵花形狀似乎並不完全相同,卻都開得明豔肆意,與西湖中那些含羞矜貴的花瓣大不一樣。

    清卿又忍不住看向持着匣子的大漢:這漢子樣貌與昔日的塔明王有些相似,身高體格,怕也是北漠塔家王中一等一的好手。清卿早聽師父講過,北漠的塔家王,是一代一代掌門賜封有功之臣,爲北漠後世留下的可用之才。而那些粗野漢子似乎並不懂世間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類,因此獲封獲賞與否,只是單純地拼殺大刀武力罷了。

    南嘉攸回身,向溫黎低頭行禮,做出個請旨的動作。誰知溫掌門緩緩搖頭,目視着大漢手中的匣子,微笑道:

    “林姊姊,去取來吧。”

    清卿聞言,略感驚訝,一看溫黎神色,果然見他又露出了那副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的神情。按理說,獻上地圖這等重要的事,本該由北漠的塔家王,將圖冊交到西湖的將軍手中。自己如今只是跟隨掌門身邊的小小侍女,怎能觸碰如此重要的物事?

    猶豫之間,清卿只覺得一道寒光正從自己另一側閃過。餘光一瞧,果真是箬先生恢復了平日對敵時的威嚴,滿臉冷酷如寒霜,全然射在自己身上。

    如若再不挪步,只怕北漠的人一走,自己就要逃不過天客居那一劫了。

    想到此處,清卿再也不敢耽擱半刻,只好低頭下得高臺,緩緩走向那手持匣子,比自己高出足足小半個身子的大漢。漢子虎背熊腰,兩條狼筆般粗,濃墨般深沉的眉毛擰在一起,彷彿在額頭上快要結成個疙瘩。

    清卿心下不由得有些慌亂,但腳下一步也不敢邁錯。清卿擔心,如果自己此時摔倒,今後再西湖,只怕就要毫無立足之地了。

    而令令狐清卿有些緊張的是,清卿分不清眼前這個塔家王,究竟是因爲認出自己的身份而眉頭緊皺,還是不滿溫黎派了個小小侍女下來接過匣子。無論哪一種,對清卿來說都是一步難解的棋——

    如今西湖,認識自己是令狐後人的除了天客居和溫黎掌門,就只剩下十二個黃泉相見的將軍。要是這塔家王在衆目睽睽之下揭露自己身份,恐怕清卿能不能活着走出大帳都是個問題。但如果這漢子心高氣傲,受不得這般侍女來接圖的侮辱,那清卿所面臨的,就是怎樣順利拿到逸鴉地圖而不傷和氣的難題了。

    清卿一步步向前走着,那漢子的眉頭越皺越緊。

    見那北漠王並無上前之意,清卿便徑直走到離二人幾步遠的地方纔停下來。低頭攏袖,輕拂一禮,清卿便一言不發地上前,將雙手併攏在匣子兩側。那漢子攤開手掌,清卿只要向上一提,便能將這匣子原模原樣地端上臺去。

    既如此,清卿掌心微微用力,準備將那精緻的木頭匣子托起,一使力,卻沒能託動。那漢子雖並未用手掌聚攏木匣,但憑藉手心內力,已然足夠將盛着地圖的匣子吸在掌中。

    北漠的地圖,果然沒有那麼容易拿。

    清卿手心緩緩加力,但自己心中明白,就算是加足了自己全身的內力,也遠遠無法與這五大三粗的漢子相抗衡。於是清卿並未太過急躁,而是一點點地吸住了匣子兩側,同時在衆人注意不到的程度下,微微後撤一步,讓自己內力的另一端頂在腳下的軟沙中。

    如果清卿想要拿起這盒子,便該重心後仰,憑藉全身力量將木匣從大漢手中奪過來。但清卿生怕這北漠王突然一鬆手,自己重心不穩,四仰八叉地摔個四腳朝天。如此一來,就算是將北漠地圖拿到了手,也要讓西湖在即墨衆人面前失了顏色。

    因此,清卿即便力量微弱,也不敢一口氣全都加上去。

    正相反,清卿並未重心後仰,反而後腳點地,身子略微前傾。那北漠王甚至都感受到清卿正在將自己的力量,連同這木匣子一齊壓過來。

    如此這般,只怕眼前本就內力不足的草草侍女,更是拿不走這有些沉重的木匣。這樣壓着內力,究竟是想要僵持什麼?清卿對面的北漠王有些摸不到頭腦,心下疑惑,不由得向着自己掌門的方向看了過去。

    即墨瑤眯起眼,搖搖頭,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清卿此刻正死死把住一個匣子的左右兩側,雖說向上提起不易,但向左或向右挪動,卻多了幾分可行。見那大漢正百思不得其解着,清卿左手微微發力,讓整個木匣向右偏移了難以察覺的半寸。

    而那半寸之外,是一根紋絲不動,足有千鈞之重的粗柱子。

    那柱子望上去平平無奇,可和這匣子一比,瞬間顯得堅不可摧。清卿的左手還在不斷髮力,那北漠王大眼一睜,這才明白了清卿的用意,額頭不由得涔涔冒出冷汗來——

    無言之中,這侍女正告訴自己,如果不交出地圖,就讓整個裝着地圖的匣子摔碎在柱子上!

    到了這個地步,這位跟在即墨掌門身後的塔季王才顯得有些慌亂。如果讓西湖的人摔了自己的地圖,那便是西湖禮數不周,便是傳出去,也埋怨不得北漠半分,反而能在大庭廣衆下殺一殺這位年輕宓羽掌門的銳氣。

    可現在讓這匣子撞碎在柱子上,結局可就完全不一樣。北漠王摔碎了前來敬獻給西湖掌門的地圖,那便成了自己並非誠心降服,只怕自己和即墨掌門,今天之內都不一定能離開這帳子的大門。

    歸降宓羽西湖,本是大多塔家王都不情不願的事。北漠諸王一輩子喝酒喫肉,拔刀殺人,豈是輕易給別的主子效命的脾氣?當即墨掌門接到西湖箬先生的勸降信時,幾個年長的首領,忍不住直接將那信撕個粉碎,又扔在火堆裏,燒了個乾乾淨淨。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就傳來了立榕東山被滅門的消息。

    大火燒山,屍骨無存,一個不留。

    那些塔家王們這才慌了起來。衆門派雖然平日裏個個都瞧着那隱居避世,行爲詭譎的東山弟子們不順眼,但對於東山上那些祕不外傳的術法祕籍,整個江湖,也不是不知道它們的厲害。如今貴爲八音四器之一的令狐一族,眨眼之間就成了一堆灰燼廢土,這消息聽在北漠一衆大王的耳朵裏,猶如五雷轟頂,再也沒人敢輕易提起和西湖硬碰硬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