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旁觀者清
    枯井寂寞,昏鴉蕭索,涼風細細地吹開二人面前道路,浮現出一座石築的斷橋。這橋的大半個身子都埋沒沙丘之下,只露出矮矮一截橋頭,不知從何時起便立在此處。其石面之上坎坷不平,似是曾有雕工持刀筆遊走,而大多數行跡都被風沙磨得褪了痕,早已看不清原先的樣子。

    立在橋前,清卿陡然覺得自己眼前一晃,彷彿看見了百年前的煙雨流水,從此橋之下淙淙而過。清卿用衣袖拂開沙土,剛想試着辨認橋上古蹟,就聽得安歌在身旁低聲細語道:

    “水波分離,躍然而出,此橋真是鬼斧天工……”

    聞言,清卿心下又是一驚。隨即便從橋上抓起一把沙子,狠狠握住,直到粗糙的沙粒硌痛了手心,才慢慢鬆開手掌,定睛向其中望去——那些沙粒顆顆分明,隨風飄散,怎麼看也沒有流水的痕跡。

    “真是奇了。”清卿心下暗暗想,“明明我二人在同一處行走,爲何眼前之景卻如此不同?莫非那笛曲之中,還隱藏着其它妖術不成?”

    正想着,二人都已踏上眼前古橋,向着遠處雲霧茫茫中繼續前行。然而,此時的安歌沉浸於仙境之景,神色之中盡是心曠神怡;而清卿半步落在後,不解身邊虛虛實實,是沙是水,只得愁眉不展。還未行至對岸,那羅夢兒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轉眼便見得雲開霧散——

    黃杏飄落,古樹巋然,零星身影立在水面上,衣袍浮動間,便惹得水波漾散,攪亂半潭倒影。

    安歌揉揉眼——夢境中一閃而過的人間仙境,竟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探出手,一片銀杏葉悄然飄落,浮在掌心。安歌用五指反覆摩挲着手中的葉脈,其下似有生命的痕跡在奔流不停。手心中那與現實世界毫無差異的觸感,再次令安歌對人間仙境的存在深信不疑:

    “若是能此生長居桃花源,那該多好……”

    清卿走下橋,卻止住了腳步,任憑前方的安歌和自己拉開距離。遠遠看着,安歌正伸手接住一片老樹枯葉,眼神迷離,甚至還輕柔地撫摸不停。眼見此景,清卿不敢再貿然踏出一步——

    在這虛實交接的幻境,深陷其中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只見不遠處,枯樹之下人影錯落,沙塵散落在幾個人的衣袍上,想來定是被困在此處多時。又一陣涼風襲來,清卿趕忙擡起袖子,但還是被黃沙迷了眼睛。不待風塵散去,便聽得一陣熟悉的腳步正由遠及近地向自己跑來,甚至還伴隨着幾聲高喊:

    “清兒!清兒!你怎麼也到了這裏來?”

    清卿睜開眼,果然是南嘉攸,身着一襲雪白的衣衫,扇骨長劍,策馬如飛般奔來。許是在荒漠中待得久了,嘉攸的指縫和頭髮中都夾雜了不少沙塵,但白衣楚楚卻依舊一塵不染。清卿眨了眨眼,忍不住上前幾步——

    此時的自己,真的要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面對近在眼前的嘉攸,清卿一時動了心神,不知這究竟是八音會上翩然立在玄潭的少年,還是御馬之前爲掌門開路的將軍。直到嘉攸翻身下馬,清卿才驟然驚出一身冷汗:

    昔日裏風華正茂的南將軍,此時已是形銷骨立,面如土色,雙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看着嘉攸乾癟的面頰,清卿清卿甚至覺得他更像是大荒之年遠遷逃荒的難民,看不出半分享盡仙境極樂的痕跡。而他身邊那白馬更是皮包骨頭,不斷用蹄子煩躁地刨着地,眼中早已沒了出發時的神采飛揚。

    幾日不見,這一人一馬就成了這般憔悴模樣!

    清卿拉起嘉攸的胳膊,用力一握,發覺那消瘦的臂膀下,每一處手指關節都嶙峋地凸了出來。見此情景,清卿對南嘉攸眼中那重逢的喜悅全然不理,反而急匆匆問道:“你被困幾日,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什麼……樣子?”看着清卿那急如風火的神色,嘉攸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你我當初本是找任少俠而來,誰知等那風暴過去,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不過,多虧了老天有眼,能讓清兒也找到這個地方。話說回來,若是沒經歷這一遭,還真是見不到這般山明水秀的人間仙境……”

    又是人間仙境!難道嘉攸眼中所見,竟也和安歌全然相同?

    清卿聽到此處,恨不得仰天長嘯,問問蒼天若是真長了眼,又爲何要造出個瘡痍遍地的仙境。望向嘉攸,只見他雖面容蠟黃,眼神中卻毫無倦態,甚至還洋溢着沉醉雲霧的欣喜。

    見此,清卿不禁有些懷疑,莫非自己纔是那個中毒最深而不知的倒黴蛋?

    畢竟,單憑自己那下意識把毒物放進口中的行爲,只怕全天下就找不出第二個英勇且愚蠢的同類。想到此處,清卿俯身抓起一把黃沙捧在手中,向嘉攸問道:“你看,這是什麼?”

    嘉攸眨眨眼,有些疑惑:“一抔清水而已,怎麼了?”

    接着,清卿踮起腳,將那捧沙子舉到嘉攸肩膀上方。一鬆手,那滾滾塵沙便順着嘉攸的肩胛傾瀉而下。清卿本以爲,自己故意用污濁的沙塵沾染他衣袍,總能令他發現些不對勁。誰知嘉攸只是輕輕拍開她的手,笑着道:

    “此處水源神奇,我當時也是不曾料到的。你瞧,這一捧水流落下,卻一滴都未沾溼衣襬,當真好似天上之水落入人間,與凡世大有不同!”說罷,又拉起清卿的手,轉身欲走,“快來,我們去見見其他幾人!”

    不料,就在嘉攸轉身的一瞬間,清卿反手一撇,一式“陸斷犀象”,緊緊抓住了他手腕。南嘉攸突然感到腕骨一痛,陡然一愣,只好不解地回過身:“清兒,你可是身上不舒服?”清卿緩緩搖頭,皺緊了雙眉:“此處怪異得很,萬萬不可久留。”

    聽妻子這樣說,嘉攸只是呵呵一笑:“世界大千萬物,未知者多矣。更何況此處景色鍾靈毓秀,別有洞天,何必急着回去?”

    清卿還是不鬆手:“回去晚了,要惹得先生不高興的。”

    見狀,嘉攸只好笑着嘆口氣,隨即順着清卿的力量,拉過她肩膀,輕聲言道:“既來之,則安之,至少也要見見此處的巫祝老人再走。只是恐怕見了那老人,再想脫身,可就不容易了。”

    不容易?清卿聞言,忍不住瞪了嘉攸一眼:“這是何意?”

    “等下你見了那位老巫師,就明白了。他在那樹下設了一盤解不開的棋局,若局不破,則人不可離……”

    盯着南嘉攸滿面枯槁,清卿心下漸漸覺得,那些中毒太深的人不是自己,反而是安歌、嘉攸這些能看得見太虛幻境之人。若是此處幻境纔是真,那爲何南嘉攸在此被困數日,反而萎靡不振,愈發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