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二百零六章 如火燎原
    方纔被公輸主人突如其來地一嚇,吳兌老兒半天渾身癱軟,被抓在空中,好像個任人擺佈的玩偶,毫無還手之力。而聽着公輸玉此刻義正嚴詞地動搖了衆人心智,吳兌也漸漸緩過一口氣,緊緊掐住了公輸主人的手肘,目光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而公輸玉見這假巫師掙扎,自然也不肯輕易放過,手中又加了幾分力,二人就這般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怎麼也僵持不下。

    眼看着那吳兌老兒漸漸臉色發青,就要背過氣去,公輸玉怕自己下手太重,恐怕會當真鬧出人命,只好掌心微微鬆勁,令那假巫師吐出一句話來:

    “好啊,既然這位大俠振振有詞,覺得老拙言語有假,咳咳……那就讓在場的諸位,都在離燭石神面前問一問,看看石神究竟信了哪一個……咳咳……”

    說到後面,吳兌兩眼一翻,幾乎昏厥。公輸主人見狀,脫手將他向人羣中一甩,靠得近的幾人生怕連累了自己性命,紛紛避讓不及。幸而有些術法紮實的好漢見狀,上前一接,在老兒落地的前一刻點住他陽關穴,這纔沒直直掉在地上,算是勉強撿回了一條性命。

    環視一週,只見那些圍觀的看客聽着他二人爭辯,神色大都將信將疑,愈發摸不着頭腦。看來,若不當衆揭穿這老兒身份,讓離燭石神親自給二人分個高低,今日之事,終歸難以收場。想到此處,公輸主人不再猶豫,當即走向一旁還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一開口,震耳欲聾:

    “既然你非要假借離燭石神之口來妖言惑衆,那好,在下今日便成全了你,讓你這假巫師、真妖人,在石神面前死個痛快!”

    話音落下,隨着衆人一聲驚呼,公輸主人一隻手怒指在吳兌老兒身前,而另一隻手卻探入大火,任憑烈烈火苗舔舐着他的皮膚。

    這般活生生伸手入火,豈不是半條胳膊都要廢了?就在所有人的驚叫聲此起彼伏之時,公輸玉緩緩抽出手,手心向上,攤在身前。只見他手掌和衣衫沒有半分燒焦的痕跡,反而是掌心中,多了一簇隨風搖曳的火苗。

    難不成,這也是茫茫大漠中,不顯山不露水的術法之一?

    在場衆人,似乎皆未見過公輸主人的縱火之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說錯一個字,那搖搖晃晃的烈火就要燒到自己身前。儘管如此,那炙熱的火焰在公輸玉手中卻十分聽話,隨着主人的氣息起伏,順從地依偎在那寬大的手掌中。

    “好厲害的術法!想不到,大漠深處竟還有這等不露鋒芒的好手!”

    “此等縱火之術,可不是尋常人能學得來的……”

    “依我看,這術法反而邪魅,他二人究竟誰在妖言惑衆,可不能說得太早了!”

    在諸多觀衆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吳兌老兒緩緩站起身,抖落抖落衣襟,重新大踏步地向着火焰中心走去。方纔被公輸玉那一摔,這假巫師正臉朝地,摔得鼻血噴涌,滴滴答答地粘在那及腰長的鬍鬚上。此時走出幾步,活像個戲臺上假扮巫師的小丑,惹得旁人陣陣嗤笑。

    但這老人就好似沒聽見似的,對周圍人的反應不管不顧,一直走到公輸玉面前,才停住了腳。這樣看去,吳老兒比公輸主人足足矮了半個腦袋,只要公輸玉願意,隨時能將對面這瘦小的巫師棋士重新凌空提起,徑直扔到九霄雲外去。

    然而二人一高一矮,四目相對,並不敢輕動。此時,連他二人四周的空氣都化作冰寒與熱火,緊緊交鋒。

    針落可聞中,只聽一聲輕微的厲響破開寂靜,火光與黃沙轉瞬之間便交織在一起,衆人只覺得陰暗之中,一道白光劃過,刺得圍觀看客連連後退,爭相恐後地閉上了眼。那烈火“噼裏啪啦”的燃燒之聲靜靜地在空氣中作響,直到幾個膽大的睜開眼,這才明白——

    竟是公輸主人手中的火苗,將那老者袖中的沙棋緊緊包圍。二人屏氣凝神,雙雙提着內力,想要將一鼓作氣地打散對方手中的力道。

    然而,那火舌舔吻着棋子,沙棋衝撞着火焰,堪堪相較,毫不相讓。

    看着二人僵持不下的樣子,衆人心中都忍不住替兩邊各捏了一把汗。方纔那唐燁知以長刀作器,和這黑袍巫師相較之中,只問真假,不分勝負,因此見那長刀碎裂,便是心知離燭石神之意,到此便罷。而眼前這衣衫襤褸的壯士和乾瘦矮小的老頭拼在一起,哪裏是要和離燭石神問個明白——

    分明是要當着神明的面,搭上性命,比個高下!

    一旁的清卿見得此狀,也不由得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心下隱隱涌起一層擔憂。吳兌這老兒看似弱不禁風,卻不知是何時學去了那“烏鷺橫飛”的招式,甚至還能和公輸主人的縱火之術相持許久。

    莫非這巫師雖假,身上卻有幾分真本事?

    只可惜,清卿先前從未聽師叔提起過關於那“舞象三局”的往事,當時的幾位棋士,自己也只識得夏涼歸一人。如若這吳兌老兒的棋術和當年的夏棋士不相上下,只怕公輸主人想要取勝,也不是那麼容易。

    正在清卿暗自思索間,又聽得“呼”一聲風動,夾雜着熾熱的空氣迎面撲來。那些站立在前的圍觀之人在尖叫聲中紛紛躲閃,竟是那巫師老兒的袖中再次閃出一排沙棋,每一子都衝着對面公輸玉的要害點去。而公輸主人豈能輕易便被這棋陣困住?轉瞬之間,主人雙手中的火焰燃燒更盛,飛舞向前中,彷彿是驕陽的光線擋住了羣蛾,以燎原之勢,將那排沙棋抵在了火牆之外。

    那些爲着觀戰而湊太近的好事之人,忽然被一陣熱浪掃過,一時連叫苦都來不及,便急急撒開了雙腿,向外奔逃。

    那火光、驚叫、逃竄、嚎啕聲聲不絕,來客四下裏亂成一團,嘈雜的響動持續衝擊着清卿的耳膜。若是清卿想要帶着嘉攸趁亂逃走,此時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機會。正待清卿拔腿要走,卻見公輸玉仍是奮力燒着那堵火牆,額頭上滴下涔涔汗水。見得此狀,清卿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公輸主人先前是對自己和師父有恩之人,此時勝負未分,自己決不能丟下主人和阿玉,先行離開!

    再看向場中,那堵火牆仍在不斷蔓延。若是再燒下去,就要橫穿這地底黑暗,燎到圍觀看客的衣襟。而在衆人難以觀察到的地方,公輸主人似乎雙手顫抖,似乎比到此處,已是耗盡了全身氣力。

    而另一邊,那吳兌老兒卻像是越比越得意,在火光的包圍下,全然不見方纔那被摔在地上的狼狽模樣,反而紅光滿面,牢牢用沙棋擋在身前,不容那烈火逼近一步。

    “不好!”清卿心下大叫一聲,逆着人羣不斷後撤的方向,不斷靠近那火焰的正中,想要上前相幫。隨着公輸主人身上的汗浸溼了他殘破的外衣,清卿生怕那火牆一個抵擋不住,就要中了吳兌老兒的下懷——

    方纔大火延伸之前,那老兒的最後一式,正是“烏鷺橫飛”!

    這一式,只要出手得當,江湖中縱是一等一的好手怕也擋不住。先前清卿幾次在危急關頭用此招避敵,也都是屢試不爽。若是這大火熄滅殆盡,那些被困在火苗中的沙棋……清卿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往下想。

    而等自己扛着嘉攸,穿過錯落的人影,來到人羣最前時,卻一時間愣在了原地。眼前的一片火海直衝百尺之頂,兩側浮動碎裂的沙土接連落下,重重砸在身前。二人的比試幾乎進入最焦灼的時刻,但凡有一人松下半口氣,那便是火光一炬,天崩地裂,要在這幽深的地底把頭頂的流沙捅個窟窿。

    如此勝負一線的危急關頭,自己術法淺薄,如何能幫?

    眼看着火勢越來越大,強光閃爍之中,近前的幾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清卿仔細聽着那場中的動靜,只覺得沙棋似乎抓住了公輸主人的鬆懈,一口反咬過去,用一整排棋子頂住了烈火的擴張。緊接着,那吳兌老兒鉚足了力,將沖天的火焰一步步向着對面推了過去。

    而公輸主人終於忍不住後退一步,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漫天火勢逼近身前。

    清卿雙目緊閉,握着木簫的手卻不由有些顫抖——自己先前和吳兌老兒過招時,只覺得此人術法平平,修爲也不見得多麼深厚,也就是手中棋子還能佈下些說得過去的棋陣。而眼前,卻不知這冒牌的巫師究竟有什麼本事,竟能步步緊逼,將公輸主人擠在那毫無退路的絕境。

    難道是……清卿忍不住向着自己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狗洞”的背後,便是離燭石神高大的浮雕身影。

    想到石神那目眥欲裂卻又慈眉善目的神情,清卿皺緊了眉頭:那石神的胸前,睜着第七隻眼是何意?伸手在半空,向世人索要着珍奇術器,又是何意?而無論是先前的公輸王,還是眼前的公輸主人,都堅持要在石神面前與他人一較高下,又是什麼緣故?

    按照北漠中人“請離燭石神指點迷津”的邏輯,這世間真真假假,離燭石神早已心中有數,故而要在場中一較高下,來明瞭石神心中所想。

    那公輸主人和北漠棋士的這一場較量,離燭石神,究竟希望誰能得勝?

    正閉眼思索時,清卿隱約聽得腳下有顫動之聲,似乎是公輸主人就要站立不穩。事不宜遲,清卿袍袖掩面,生生頂着強光睜開眼,這纔看到那吳棋士已然幾步上前,就要把公輸玉逼進一條窄窄的石縫之中了。

    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去”一聲巨喝,那百尺之高的火舌,重新向着假巫師的方向奔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