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二百二十章 凶神惡煞
    若是仔細觀察那門側荒土的凹陷之處,倒不難發覺,此門堅實而其上花紋詭異,原本就是立在這甬道正中。清卿試着用手一推,竟發覺,這看似平常的幾塊破木頭原來沉重異常,即便使出內力來,那門依舊紋絲不動。

    幾乎是下意識地,清卿想要抽出自己的木簫,來與這破木試上一試。但轉念一思考,萬一今日此簫當真棋逢對手,有個閃失斷裂在了此處,可真就得不償失了。

    這樣一想,清卿便又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木簫簫孔,將自己的寶貝重新收回腰間。

    “這是酸癭木。”看她猶豫的樣子,燁知忍不住笑着道,“此木在北漠甚是稀有,幾乎百年難遇。然而一旦長成,那便能呈百尺參天之勢,雨水不腐,蟲蟻難食,縱是與精鋼鐵石相比,也算得上是泰山壓頂,絕非人力可以移動。”

    說罷,又徑直走到門旁,拍了拍那佈滿灰塵的老木頭:“實不相瞞,我此回北漠,也是第一次再見到這難得的酸癭。幼時遊走,還時常能見得沙漠邊緣古樹參天,鬱鬱蔥蔥。可現在,當真是乾淨得只剩下一片黃沙了。”

    聽這書生這般說,清卿也只好縮回手,帶着些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這古老而神祕的大門。不經意地,心下倒還生出幾分慶幸來:若是換做平時,或許他二人還需費一番功夫,或蠻力或計謀,將這千鈞之重的野門推倒,才能繼續前行。不過現在不知爲何,這門正歪歪斜斜地摔向一旁,活像個高大野獸橫在路邊的屍體。

    反而使得二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從那木門之後鑽了過來。

    門背後轉眼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越往深處走,身後那僅存的點點光亮便離得自己越來越遠。到最後,甚至只能看見那光微弱如螢蟲一般,一眨眼便消失不見。而燁知手中的火把餘溫也不斷消散,在這冰冷的地底,越來越小的火苗仍在頑強地跳動。

    奇怪的是,就是在這幾乎要遠離人世,通向地心深處的漆黑甬道中,清卿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那些聲響甚是微弱,甚至像是不願被別人發現而刻意隱藏的動靜。凝神於耳間,清卿甚至更加肯定——

    在地底不知名的某處,正存在着活人的痕跡。

    二人的腳步聲在地面坑坑窪窪的泥水中“嗒嗒”作響,反而成了天地之間唯一的旋律。有一瞬間,清卿甚至有些懷疑,二人是不是真的走入了寰宇盡頭,天地重新陷入混沌,合二爲一,再也不似自己曾經見過的海晏河清的模樣。而聽到清卿所說的呼吸聲之後,書生在黑暗之中,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小生當年拜於南林,未歸逸鴉之時,倒是聽說過新掌門繼位以來,塔家一脈猖獗跋扈,甚至生出許多變賣活人奴隸的亂子來。只不過三年多前,那‘百音琴’之亂已然使得各處相連沙牢盡皆坍塌,從未聽說有人還能存活於此……莫非,還真有奇人異士,能瞞過北漠諸人的眼睛,一直藏身於這無人問津的黃沙之下?”

    原來此處便是關押奴隸的沙牢之一——清卿暗暗地想。不過這唐家書生的腦子再靈光,怕也猜不出,那些奴隸並非專供塔家王取樂所用,而是悄然成爲了楊訴楊主人供養百音琴的人飼。

    雖說那百音琴已被付之一炬,但其下的累累白骨與浩浩冤魂,就要被永遠地困縛於那幽深的地底之中了吧。

    想到此處,清卿趕忙收回思緒,不敢繼續出神。畢竟現在二人前路未知,生死未卜,還沒能找到那輕微呼吸之聲的來源,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被心中雜事幹擾了注意力。否則,若是一個不留神,成了那無盡屍骨中的一員,可就真要長長久久地和那些冤魂作伴了。

    走出幾步,清卿忽然止住了腳:“就在此處。”

    燁知一聽,也停下了步子,努力側耳聽了半天,還是什麼動靜都沒能察覺。無奈之下,只好輕聲問道:“若是那呼吸聲擴散甚遠,少俠也能確定,那聲響源頭只是此處?”

    “自然。”在書生看不到的地方,清卿點了點頭,說得斬釘截鐵,“無論那一呼一吸的響動有多細微,只要仔細凝神,依舊能發覺其高低遠近之差異。此處的聲響最爲密集,定然不止有一兩個人藏身。”

    若果真如此,可就難辦了——燁知聽罷,心下不由得一緊。從西湖少俠所描述的呼吸聲中,白面書生已然能推斷出,這些隱藏在黑暗深處的身影行爲詭譎,絕不會輕易露出廬山真面目。而二人剛剛從那火光漫天的大戰中脫身,一個氣力虛浮,一個半身赤裸,本就毫無防備,更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如果那些人與那吳兌老兒毫無瓜葛,只是從“百音琴之亂”中撿回了一條命,那還好說;但……

    如果這些暗處藏身之人偏要找上麻煩,人數還佔了上風,那他二人恐怕就更不是對手了。

    幾乎是心存最後一絲僥倖,唐燁知深吸一口氣,小聲地問道:“依少俠之間,這些藏身之人的聚集之處,是在甬道左邊呢,還是右邊?”

    不料,清卿卻絲毫不打算壓低音量,如平常一般十分肯定地吐出兩個字:

    “都有。”

    就這短短兩個音節,宛若晴天霹靂,毫不留情地將燁知的最後一絲幻想劈出些許焦糊味道。倏地一瞬,燁知彷彿覺得這地底陷入了冰窖般的寒冷,而四周正不知從何處生長出了交纏的手臂和爪牙,眼看着就要將自己二人拖入無盡的深淵。關鍵時刻,燁知死死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不斷冷靜,試圖讓額頭上的汗水清醒頭腦——

    這一向獨來獨往的書生忽地有些害怕。

    害怕自己會見到一個在夢中早已死去的背影。

    但一旁的西湖後人似乎並沒察覺到燁知的情緒變化,依舊是擺出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拽住了燁知拿着火把的手腕,擡腿便先向着右邊走去。隨着那微弱的光暈不斷擴散,一間被掩埋在塵埃之下的回憶也漸漸涌現在二人眼前——

    此處沙牢經過風沙日積月累的洗禮,看起來不知經過了幾次坍塌,此時已全然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其中枯草舊燭具在,只是幾個歪斜破舊的桌椅早已被沙土覆蓋,只剩下殘缺的形狀,還顯示着如黃沙般飄零的記憶。也正如西湖水獄一樣,那沙土斑駁的牆上也垂着幾條鐵鏈子,其上卻並無人影束縛,不知究竟荒廢了多久。

    牢獄清,天下平,清卿下意識地這般想。若是西湖水獄哪一天也淪落到這般光景,那真正纔是天下英雄好漢重見天日的時候!

    可眼前這荒廢破敗的光景,非但沒能激起清卿心中憶古傷懷的愁思,反而令自己生出一陣毛骨悚然之感。那沉重、緊張、愈發急促的呼吸聲分明就彙集在此,自己幾乎能將每次一吐一納都聽得一清二楚,可爲何眼前卻絲毫不見人影起伏?

    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而此處,究竟是陽間還是冥界?

    此情此景擺在眼前,清卿不由得渾身戰慄,心也緊張得就要蹦出嗓子眼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清卿就要回頭找尋那白面書生的身影——

    雖說這半日裏,清卿始終看他怪怪的,似乎總是哪裏不順眼。但這大難將至的危急關頭,總還是聊勝於無,兩個人靠在一起才能踏實不少。這般想着,清卿一轉頭,卻看到那跳躍閃爍的光影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要……”清卿想都沒想,趕忙追上去,“這種時候,你要到哪兒去?一個人這樣亂走會出事的……”一邊說着,清卿小跑幾步,就要追到那唐氏書生身前。而就在清卿的手指要靠住,燁知卻忽地回過身,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個萬分猙獰的面目——

    只見那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突然將雙眼瞪得詭異之大,眼球劇烈地暴突出來,其上青紅血管遍佈,幾乎要從瞳孔蔓延到眼眶之外。與此同時,燁知竟像野獸一般張開了嘴,將門牙狠狠呲在外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犀利的嚎叫!

    心絃緊繃之際,冷不丁見着燁知這般突如其來的凶神惡煞模樣,清卿不禁慘叫一聲,險些直接坐在地上。

    緊接着,就在唐燁知所背對的左側牢門之後,隱約傳來一陣破空聲響。

    那響動傳來甚快,清卿雖能聽到其來勢,卻已然被燁知的怪異吼叫嚇得說不出話,只好哆哆嗦嗦地愣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就在此時,那迅捷之聲已閃電般飛在燁知近前!

    藉助着火把餘光,清卿這纔看清,竟是一條繩索遠遠地在半空騰起,一眨眼,就將燁知青筋暴突的脖頸套住。隨即那繩索輕輕一收,“笑面書生”一個不防,立刻摔了個趔趄,緊接着被那繩索背後的大力不斷拖拽向後。直到此時,清卿才終於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

    那些躲藏暗處的人影,只怕片刻之間,就要現形了!

    終於,清卿趕忙邁開顫抖的雙腳,向着燁知奮力掙扎的身軀跑去。

    而在這場明暗拖拽之間,唐燁知終於沒了力氣,將手中的火把和肩上的阿玉全都摔了下來。而還不等清卿接住阿玉猛然掉落的身子,便聽得那被黑暗所圍繞的四面八方,再次傳來熟悉的破空之聲。  「今日份踩點更新!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