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聖潔的光亮，更給屍身遍野的場景增添了種詭異驚悚的感覺，使得蘇願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等輕柔的晚風將充斥於四周的草木氣息送到蘇願鼻尖，她才突然注意到，儘管眼前至少有幾千頭屍體堆疊在一起，地面卻並沒有被大量鮮血濡溼。
是從其他地方運送過來的？
……遺蹟？
遠處，一道黑影爬行而來。在月色的照耀下，蘇願勉強能看清那是一株體型龐大的藤蔓。
或許是因爲夜色濃郁，又或許是因爲變異植物對外界的感知本就不敏銳。即便兩個大活人沒有任何遮掩地站在樹叢之間，那條正在緩慢移動的藤蔓依舊毫無所覺。
蘇願轉頭看了眼身邊的易泓。
也不知其中有沒有他的手筆……
注意到她不加掩飾的直白目光，易泓轉過頭，習慣似的露出抹極具親和力的笑容。
蘇願裝作沒看到，重又看回藤蔓的方向。
只見那道深色的身影蜿蜒行至一棵樹旁，柔軟的軀體菟絲花一樣纏上了樹幹。隨着它不斷往某一側的方向持續施加力道，深深紮根於泥土之中的樹木被整棵的連根拔起！
藤蔓捲起巨樹，將其扔在了一旁。
蘇願看着眼前這堪稱奇異的一幕，甚至不知道應該腹誹些什麼。
這麼看來，方纔聽到的聲音估計也是這條藤蔓弄出來的。不過，大半夜的……拔樹？
難道是流行於變異植物間的某種行爲藝術？
藤蔓拔樹的行動並未因爲蘇願的不解而有所停滯。
不到十分鐘，屍山周圍的樹木就全部脫離了生長了幾十上百年的土地。原本供樹木紮根的地方，也在藤蔓的不懈努力下變成了環形的淺坑。
做完這一切之後，藤蔓並未休息。
它遊動片刻，將拔下來的樹木捲起大半，然後甩動身軀，朝樹林深處蜿蜒行去。
宛如最盡職盡責的搬運工。
看到這裏，蘇願終於忍不住了。她還記得易泓之前做過的手勢，因此並未冒然開口，而是伸手扯了下對方的衣服。
“怎麼了？”易泓輕聲詢問道。
“那條藤蔓……”蘇願同樣壓低了聲音，“它是想要把這些動物屍體埋起來？”
說話間，那株藤蔓又轉了回來，並俯身捲起了剩下的一部分樹木。
蘇願本想再次噤聲，但易泓卻沒什麼顧忌地迴應道：“看起來是這樣。”
“可它爲什麼要這麼做？還有，森林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動物死去？”
數量多也就算了，種類也十分齊全……一眼掃過去，松鼠、雄鷹、老虎、鹿……
若是單一的某種或某兩種，還能說是天敵之間的傾軋，可眼前這情況……怕不是變異動物之間來了場正義的互毆吧。
而且，仔細分辨的話，還能看出這些動物的屍體幾乎沒有一具是健全的，不是少了條腿，就是少了頭，或是被拔掉了雙翅、尾巴。
更驚悚了。
“變異植物的智慧只相當於幼童，它們的很多行爲都不能以常理來揣度。”易泓答道，“至於後面那個問題，我畢竟不是生活在這裏的動物，所以很難給出答案。”
“倒也是……”
如她所料，藤蔓拔樹、挖坑的目的是要將堆積的動物屍體埋葬起來。
以藤蔓的體型，只隨便幾個擺尾，就將那些鬆弛的血肉軀塊掃進坑裏。等地面上的屍體清空之後，它便利用身體推動周圍的泥土，將其填入坑中。
耗時許久，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忙碌了近一個小時的藤蔓並沒有離去，而是就近躺下，蛇一樣蜷縮起來，不再有所動作。
似是陷入了沉眠。
安靜等待了兩分鐘，蘇願剛想問一句“接下來該怎麼辦”，一旁的易泓卻彷彿提前讀出了她的心思，搶先打了個響指。
蘇願靈感一動，猛地看向前方。
仍舊處於“睡夢”中的藤蔓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整條身軀就好像是由沙礫構成一般，輕風拂過，便驟然崩塌了。
蘇願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繼續觀察下去也得不到什麼收穫了。”易泓倒是主動解釋了一句，“你不是好奇它爲什麼要這麼做嗎？說不定能借此測試一下變異植物對這些動物的關心程度。”
“……怎麼測試？”
“在此安心等待即可。”
易泓眸光深邃，“如果它在意這些殘骸，感應到這裏的‘守衛’被人解決掉之後，定會派遣新的藤蔓前來查探情況。”
“如果沒有，那就說明它埋葬這些屍骸的行爲並無任何深意，可能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蘇願瞭然：“藤蔓如果消失，變異植物會對此有所感應？”
易泓反問：“你的手腳被人扯斷會有所感應嗎？”
這樣啊……
蘇願點頭表示理解了。
“不過它的反應速度肯定無法與人類相提並論，就算會有下一株藤蔓過來，恐怕也要等一段時間。”易泓道。
“你不如趁此機會稍微休息一下，畢竟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好。”蘇願沒有逞強。
靜靜等了半個多小時，某種重物與地面不加掩飾的摩擦聲驟然響起。
正靠在樹幹上休憩的蘇願當即站了起來，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果不其然，又是一道粗壯的深綠色身影。
這些動物屍骸與那株植物還真有點關係啊……蘇願心中想道。
可是，一方植物，一方動物，甚至不屬於同一界，除了相互殘殺以外，能有什麼關係？
難道是衍生出幼童智慧的變異植物把這些動物當作了玩伴？結果玩伴之間出於獵物與獵手的本能，互相殘殺，“火併”致死？
爲了紀念它們，變異植物含淚將其埋葬？
……這故事也太離奇了。
蘇願將腦海中莫名冒出來的故事打散，擡頭看向遠處不斷徘徊的藤蔓。
它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在“同伴”消散的地方反覆遊走，還時不時俯下身，貼地而行。
努力了許久之後，依舊沒有發現同伴遺留的痕跡。
最後，它在先前那株藤蔓盤踞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蜷縮下來。
久久再無動靜。
“……走吧。”易泓輕聲說道。
蘇願看着眼前的一切，悄然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