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願的心裏亂糟糟的，腦海中各種念頭紛雜涌現，甚至因此而遺忘了身體上的疲憊與不適。
感應到了她的談興缺缺，易泓也沒有開口，只在周圍出現幾不可察的響動時，略略放慢腳步，向遠處那輕微搖晃的枝葉投去一眼。
轉瞬間，夜色籠罩下的大片樹叢就重又恢復了寧靜。
不知過了有多久，遠方的天際乍然顯露出的一道光亮，彷彿利箭一般穿過重重交錯的樹冠，在大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見此，蘇願下意識停了停步子：“天亮了？”
易泓“嗯”了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也快到那片末日遺蹟了。”
蘇願精神一振，將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部拋下。
說來也怪，之前看到那株闖入營地、擄走她和劉舒怡的藤蔓消亡時，她的內心毫無波動，頂多有些對易泓突然出現的驚愕。
但方纔……看着新來的那條藤蔓追隨着同伴遺留的氣息，繼續“守衛”動物殘骸，她不知爲何，竟然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落寞。
真是奇怪的感覺……
蘇願覺得，她心中之所以會出現如此複雜的情緒，多半與她在白霧之中看到的那些模糊身影有關。
畢竟是被稱爲“思維領域”的地方，裏面出現的所有事物，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到她的思維以及情緒。
蘇願隱祕地看了眼易泓，最終還是選擇將疑問深深埋入心底。
無論如何旁敲側擊地詢問有關“思維領域”的事情，相信以易泓的敏銳，肯定能猜到與她的天賦能力有關……不是說她不信任易泓，而是……她還沒有做好與別人分享自己最大祕密的準備。
先觀察一陣子，看看那些模糊身影對自己的身體還有什麼影響吧。
蘇願剛下定決心，回過神來，突然感覺到一股幽遠清新的甜香直直鑽入了鼻尖。
儘管那味道非常誘人，但因爲遺蹟將至，始終保持着警惕之心的蘇願卻在第一時間屏住了呼吸，並出聲道：“等下……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易泓同樣停下來，駐足分辨片刻：“放心，這氣味對我們人類沒有太大影響。”
聽聞，蘇願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才注意到了他的某個用詞：“對人類沒有影響，也就是說……”
易泓默認道：“一般來說，某種生物主動散發出的香氣，要麼是毒素，要麼是引誘劑。”
“這裏畢竟已經非常接近遺蹟了，屬於那株變異植物的領土。以它在此處的強勢地位，應該不會有其他異種敢公然挑釁它的權威。”
“所以……”蘇願理解了他的意思，“這股香氣是變異植物散發出來的？”
不知爲何，她突然想起了凌晨看到的那些動物屍體。
“只是猜測。”易泓沒有把話說死，“但不管怎樣，香氣瀰漫開來以後，諸多變故定然會隨之出現。我們需要加快點速度了。”
“好。”蘇願應答道。
隨着不斷向東行進，那股黏膩的甜香也越發濃郁。
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裏，先後有四波動物從森林各處狂奔而來。好在它們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讓蘇願二人有足夠的時間隱藏自身，不至於節外生枝。
有了它們的指引，找到此行的目的地確非難事。
只不過……當蘇願真的親眼見到所謂的“末日前遺蹟”時，不得不承認，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何爲“落差”。
想象與現實的落差。
眼前並沒有高聳入雲，可以與周圍幾十米、上百米高的巨樹爭輝的高樓大廈，也沒有各種現代化，亦或未來化的設施。
唯一讓蘇願有些驚訝的是，遺蹟中的所有建築似乎都是由金屬構成的……哪怕經過了數百年歲月的洗禮，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依舊反射着足夠耀眼的光輝。
如果沒有那些覆蓋在建築、街道上的茂盛植被，這一幕或許還要更震撼人心一些。
蘇願在心中想道。
“是不是有些失望？”易泓撥開擋在前進道路上的樹枝。
許是因爲常年缺乏打理，遺蹟入口處堆積着大量的土石，已然形成了坡度不小的小山。
“失望談不上。”蘇願跟在易泓身後翻越山坡，“只是……它和我想象中的‘遺蹟’有很大的不同。”
“嗯……這也是無法避免的。”
易泓邊走邊道，“除了就建立在遺蹟周邊的部分勢力，很少有人能看到真正的遺蹟。所以，我們往往只能通過末日前的一些古籍，去推斷當時人類的生活狀況。”
“在那些書中，人類生活在名爲‘城市’的區域內，裏面的高樓鱗次櫛比，街道寬闊筆直，人們穿着光鮮亮麗的衣物，忙碌、充足地生活着。”
“他們不會因爲飢餓而困苦，亦不會受到異種的威脅。在很多人看來……簡直是天堂般的地方。”
聽着青年那平淡舒緩的聲音，蘇願不由得微微垂眸。
天堂般的地方……
易泓走在前面，是以沒有注意到她那不合時宜的哀傷：“可很少有人知道，我們生存的時代，與書籍中記錄的‘末日前夕’之間，還有着很長一段時間的斷層。”
蘇願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斷層？”
“是的，沒人知道爲何會如此，也沒人知道那‘斷層’究竟持續了多少年……這個祕密似乎也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永遠消散在無法追溯的‘過去’中了。”
易泓依舊保持着平靜淡然的聲音，多少衝散了蘇願心中的壓抑與沉悶。
“所以這個‘末日遺蹟’，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末日之前的城市，而很有可能是建成於文明斷層期間？”
“嗯，也正是因此，纔會與大多數人的想象相悖。”易泓說着，轉頭笑了笑。
蘇願狀似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兩人談話間已然翻過了堵在遺蹟“門前”的土丘，剛一在平整的地面落腳，蘇願就覺察到了腳下的異常。
她低下頭，用腳尖將浮在地表的泥土踢開。
露出了埋藏在下面的，堅硬平整的路面。
柏油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