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女兒突如其來的言語，霍雅婧先是投來了訝然的目光，旋即，她的眼神溫柔下來，擺出了一副“靜靜聆聽”的模樣。
“是嗎？”她的語氣明顯輕快起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基地裏的人手還夠麼？”
“當然，前段時間還有一個獵人小隊前來投奔。他們是四個人的小隊，名字叫‘蓬輝’，裏面的每個人都很厲害。有了他們作爲增補，邱隊長調度人手的時候少了不少顧慮。”
“獵人小隊……應該是從懷化基地逃出來的吧？”
“您怎麼知道？”蘇願着實有些驚訝。
霍雅婧笑道：“松葉城的管理不會比我們鬆懈多少，而且，以那邊的實力，獵人小隊也不會被逼到前來投奔。”
不愧是過去遠近聞名的女強人……哪怕長時間臥病在牀，也依然能一針見血地對外界局勢做出判斷。
“他們……我是說那個獵人小隊，他們對你應該很好吧？”霍雅婧突然道。
見自家女兒毫不掩飾地露出好奇的表情，她輕聲解釋道，“我清楚你的性格，如果不是真心承認的人，是不會主動在他人面前談起的。”
“……其實我一直很擔心。”
她的語氣依舊淡然而溫柔，“你不像我，哪怕沒有這麼一場疾病，仍然會被困在這處天地中，永遠不得解脫……你的未來還有很長，更有着無限多種可能。”
“我期待着你能夠自由自在地飛到無邊無際的天空之中，又害怕天際太遠、太高……若是始終獨身一人，總會感到疲憊，總會有不想再飛下去的那一天。”
“但我現在發現，是我錯了。”霍雅婧神情柔和地看着蘇願，“你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強大……強大到早已經可以擺脫他人的庇佑，強大到僅憑一人，也能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這樣……我就放心了。”
看着女人面容上那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蘇願張了張嘴，片刻之後，卻又重新閉上。
莫名其妙的，一股十分陌生的情緒自她心中升騰而起。
有些酸澀……又有些遺憾。
由於沒有繼承原身的記憶與感情，蘇願不知道這莫名產生的情緒到底是受了原身的影響，還是單純源自於她自己。
……渴望“親情”的她自己。
“嗯，畢竟我已經長大了啊。”蘇願接着霍雅婧的話說道。
不同於先前的遊刃有餘，她的嗓音有些低啞。
許是聽出了女兒語氣中壓抑的傷感，女人那張精緻的臉上反倒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我知道。”
蘇願強行壓下涌現而出的種種心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來，陸先生找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等下次有時間，再回來看你。”
“好。”
出乎意料的，霍雅婧並沒有出言挽留。
蘇願心裏清楚，霍雅婧並非她的母親，而是原身的母親……且早在兩個星期之前就已經死了。她眼前所見的一切，連原身的回憶都算不上，只不過是某人爲她編織的夢境罷了。
正坐在牀上的女人沒再眺望窗外，而是眸光溫柔地注視着她的背影。見她回過頭來，下意識朝她溫和一笑：“還有什麼事麼？”
蘇願慌亂地搖搖頭。
她剛拉開門，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輕不可聞的問詢：“……真的不能再多留一會嗎？”
話音落下，一片沉寂。
看着近在咫尺的客廳，蘇願久久沒再有動作。
她第一次感覺到雙腿竟然也會變得這麼沉重，連一步都無法邁出。
也從未覺得，一道門的距離是那麼遙遠……彷彿分割出了兩個世界。
彷彿分割出了生與死的界限。
“……對不起。”蘇願最終還是低低迴了一句。
她伸手將房門關上，隔絕了屋內那道始終未曾移開的溫柔視線。
視野中，佈局簡約大方的客廳迅速崩解成許多雜亂的色塊，隨着這些“色塊”的消失，隱藏在其下的暗色佈景也逐漸顯露出來。
蘇願靜靜看着，沒有說話。
與下面三層不同，這次出現的不再是金碧輝煌的大廳，而是一個光線暗淡的狹窄房間。
不僅穿透窗戶照耀進來的陽光被驅散了，就連呼吸間清新的空氣都被一股塵封許久的腐朽氣息取代，讓所有身處其中的人都不免產生沉悶之感。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遠處，一道暗藏笑意的聲音驟然響起。
蘇願從方纔的幻境中抽離出心神，面無表情地循着響動望過去。
昏暗的房間中，隱約能看到兩把樣式古樸的靠背椅。正對着她的那一張上坐着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穿着黑色復古的衣物，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儘管他的五官並不清晰，但總讓人覺得，他正在笑。
看到那個人影的瞬間，蘇願的瞳孔猛地放大。
除了能夠說活、動作更加靈活以外，眼前的人影，與她在思維領域見到的那些由霧氣構建的身影沒有任何不同。
“人影”並不在意蘇願的表情變化，而是自顧自說道：“三個人中，你進入幻境的時間雖然最晚，卻是最早出來的……看來你果然比她們更有潛質。”
她們……是指俞梓萱和劉舒怡吧。
原來劉舒怡也是他看中的人選之一……怪不得那株變異植物都已經離開了，還要專門返回營地，把劉舒怡帶回去。
不過看當時的情況……他一開始似乎並未將自己看作目標？
蘇願的腦海中瞬間轉過許多念頭：“……她們現在還沉浸在幻境之中？”
“沉浸？嗯……這個詞用得倒是十分貼切。”人影語氣讚賞。
他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連闖過四個幻境，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先坐下來休息一會。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談。”
“比如……要如何拯救你那兩個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