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青紀事 >第三十章 榆木腦袋
    新年越來越近,閒了大半個冬日的村民們再次開始忙碌起來,爲過一個美好幸福的新年做準備。滾碾子、推磨、釀米酒、生豆芽、殺豬、蒸饃饃、炸油饃饃等等,一切在莊戶人的手裏都顯得有條不紊。

    這是何立揚在陝北過的第一個新年,一切對他來說都顯得很新奇。

    他身後跟着趙懷智,滿臉笑意地東家進西家出。每到一家,都受到家主熱情的招待,豬肉燴酸菜、炸油糕、蒸黃米饃饃……

    每次他都能大飽口福,這段時間,他生生覺得自己臉上的肉都豐腴了一些。

    期間,他還陪着周治和康光謙到村裏的貧困戶家慰問。

    縣裏機關的包扶幹部提着米麪油,逐家逐戶走訪慰問,讓何立揚納悶的是,年底慰問貧困戶怎麼也算是村黨支部的一件大事,可獨獨不見村主任雷東昇的身影。

    他帶着疑問小聲地詢問康光謙,康光謙眼神裏充滿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忿忿地說道:“昨天晚上和草塔溝村的賈超一塊喝酒,早上都醉的不省人事,我打電話的時候還是他老婆接的。”

    說完,康光謙抖着肩膀上大衣,朝着空氣白了一眼,而後自言自語:“真是快沒了底線。”

    何立揚沒有聽清他的嘀咕,反倒是雷東昇和賈超一起喝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心裏猜測着,難道他們二人有什麼……,隨即,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頭,大家都是一個行政村,前後鄰村,一塊喫飯喝酒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他搖着頭快步上前幫忙搬運慰問品。

    走進李光東家,院子裏收拾的乾乾淨淨,門窗上已經貼上鮮紅的對聯。

    聽到院內人聲嘈雜,正在清掃窯洞李光東放下手中活計,從窯洞裏出來,看到衆人手中的米麪油物品,他眼睛一亮,隨即看向何立揚和周治,眼神裏閃過一絲不好意思,搓着雙手熱情地迎着衆人進入窯洞。

    周治嘴角酒窩顯露出來,看向李光東的眼神充滿關切,問道:“年貨都置辦齊全了?”

    李光東摸了摸額頭,淡笑着說:“我一個人,將就着睡一夜,年就算過了。”

    “那你得好好表現,把光景過好了,我找人給你說個婆姨。”康光謙抖着肩膀上的大衣,半開玩笑地說。

    衆人聞言,都笑起來,李光東倒有些難爲情,臉瞥的通紅,目光灼灼地盯着何立揚、周治和康光謙,說道:“只要能當上果園管理員,我一定能把光景過好。”

    這時,人羣中有人接過話頭說道:“只要你把光景過美了,就算康書記不給你說婆姨,我也得找人給你說一個。”

    周治一拍李光東的肩膀,說道:“聽見沒有,你的包扶幹部都打包票了,明年過年,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李光東臉上的紅暈漫向脖頸,搓着手說:“我給咱做飯去,豬肉燴酸菜,我二哥家上午剛殺的豬,這會還熱乎着呢。”

    衆人笑着推辭掉,閒聊片刻後,又轉向下一家貧困戶家裏。

    忙碌了一天,終於慰問完全村的貧困戶,臨走時的時候,周治單獨對何立揚說:“現在村民們都把希望寄託在果園上,可果園真正能見到經濟效益怎麼也得三年以後。”他嘆了一口氣,“還得想個辦法,能儘早地讓村民們見到收益。”

    周治的話不無道理,果園雖然收益穩定,可那得在掛果以後,這期間,村民們難免會出現浮躁情緒,尤其是對貧困戶來說,最直接的經濟收入才能讓他們安心,果園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張大餅,三年後能不能分紅,他們心裏終究是沒底的。

    何立揚點了點頭,擡眼問道:“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周治沉思着望向遠處的山林,搖着頭嘆了一口氣,隨後說道:“咱們都想一想,辦法肯定是有的。”

    何立揚鄭重地點着頭,目送這位個子中等皮膚微黑的男子遠去。

    周治穿着棉衣,背影顯得有些臃腫,但何立揚知道,自從他當上長青村的第一書記以來,先前微胖的臉盤消瘦不少,最直觀的就是他臉上的酒窩現在越發明顯了,爲長青村的致富,他真是操了不少心。

    奔波一天回到家,何立揚並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味,看到母親悠然地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他摸了摸自己飢腸轆轆的肚皮。

    何田田站起身,笑着說:“知道你餓了,走,喫餄餎去。”

    他知道,定是村裏誰家又辦嫁娶喜事。

    臘月和正月是陝北嫁娶的高峯。此時,忙碌了一年的人們閒下來,出門在外的小夥子姑娘們都趕回來,趁着閒時,一樁樁美滿姻緣便結成了。喜事上,陝北嗩吶歡快地迴響在山溝裏,一對對新人迎來送往,從此,一個新的家庭就此誕生。

    農村的喜事席上,羊肉餄餎便成了村民們顯露自家光景富裕的標配,光景稍微差一點的,是豬肉臊子湯。

    中午的“八碗”是陝北紅白喜事最具特色的流水席,有四葷四素的軟八碗,也有八碗全是葷菜的硬八碗。

    軟硬不計,重要的是人們對喫“八碗”的熱情,何立揚在深圳的時候,曾在網上看到過一張圖片,人們圍坐在院子裏喫“八碗”,儘管頭上、飯桌上都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雪,但是他們巍然不動。有網友評論說,陝北人是用生命在喫八碗,雖是調侃,但側面也說明了村民之間風雨無阻的情誼。

    喫完餄餎,母子二人藉着月光往回走。何田田一邊碎碎念地說着蘇曉雅這孩子真不錯,家庭優渥,卻一心紮在山溝教書育人,而且心地善良,腹有詩書,人長的也漂亮。

    何立揚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眯眯地低頭走路,不時側頭看她一眼,附和一聲。畢竟,母親說的這些,是不容反駁的客觀事實。

    說着,何田田突然突兀地感嘆道:“咱傢什麼時候能過喜事,那該多好。”

    何立揚沉思一下,笑着說道:“應該快了。”

    何田田定住腳步,怔怔地看着兒子。

    “看我幹嘛?”他笑嘻嘻地說,“你應該問問薇薇姐。”

    “臭小子!”何田田嘟着嘴,親暱地罵了一句。

    他笑着看了母親一眼,想到大舅對何薇的催婚,此時,母親內心也一定很渴求自己早些成家吧?之後抱上大孫子,享受天倫之樂。

    可婚姻不是兒戲,他總不能隨便娶一個女孩子回家吧?自己倒是有心上人,但他們之間總像是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坎。

    那天,他把蘇曉雅送到延州市區的時候,蘇曉雅竟破天荒地邀請他去家裏坐坐,先前,他每次都嬉笑着說要送蘇曉雅到家裏,可對方真正一臉認真地邀請他時,他卻顯得異常慌張,吞吞吐吐半天說道:“連禮物都沒有帶,就這樣去了不大好吧?”

    蘇曉雅莞爾一笑:“你去了就是最大的禮物,還帶什麼禮物。”

    他看着蘇曉雅緋紅的臉頰,內心的慌亂越發讓他語無論次,蘇曉雅見狀,假裝生氣地說道:“可別怪我沒邀請你,下次你要想去,指不定什麼時候了。”

    他坐在車裏,看着緩步進入小區的倩影,內心涌起了“現在就跟着她”的念頭,卻沒有勇氣跳下車喊住她。

    回去的路上,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蘇曉雅所說的“你去了就是最大的禮物”是什麼意思,他一邊追悔,一邊安慰自己說或許是緣分未到,並暗暗下定決心:下次,下次無論如何,也要把她送到家裏。

    其實,蘇曉雅並不是單單想讓何立揚把自己送到家裏,她只是想讓父母見一見何立揚,儘管他們目前沒有確立關係,但是這樣,會讓父母在主觀層面認爲,這個小夥子就是女兒的男朋友,而且,人還不錯。

    踏進家門前,蘇曉雅嘟着嘴默默罵了好幾遍:“榆木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