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黎明撿起刀子，又隨手扔在地上，輕輕的笑了。
“這把刀沾了雲明的血，如今又要我的命，我蔡家人的命，不該如此廉價？”
沈默大袖一甩，又一把短匕朝蔡黎明激射而去，不偏不倚落在他腳下的地上。
蔡黎明撿起短匕，緩步上前幾步，目光看向百米外，從湖畔上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父親，若是孩兒沒記錯，這座長亭還沒賜名？”
“不曾！”蔡東來道。
蔡黎明笑了笑，問道：“父親以爲，‘東來亭’如何？”
蔡東來豁然睜開雙目，直勾勾的盯着蔡黎明，輕嘆道：“你的話有些多了。”
蔡黎明恍若未聞，繼續笑道：“父親一定迫不及待想要結束這一場夢魘。”
“去吧，我聽到你娘再傳喚你，她很想你。”
“她最想的人，應該不是我，而是您，我猜她還想問，您當初爲何要殺了她……”
蔡東來雙目瞬間充血，怒喝道：“住口！”
蔡黎明果然不再多說，把玩着手中的短匕，半晌靜默無言。
“父親，您對黎明的教誨，黎明永生永世不敢相忘。”
蔡東來身上緩和了許多，有些悲慼道：“記得就好，去吧，莫要讓你弟弟等的太久。”
“是啊，弟弟在等着呢。”蔡黎明目光深邃，悵然地看向遠處。
說完這話，蔡黎明緩緩舉起手中的短匕。
蔡東來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態愈發疲倦蒼老。
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已經體驗了不止一次，可唯獨這一次，他心中沒有任何悲傷。
或許，是早就悲傷到麻木了。
短短几月時間，從雲端墜入地獄，原本還算興旺的蔡家，轉眼間就要只剩下一個孤寡老人。
恍惚間，他腦中忽然浮現出一首前兩朝著名的詞句。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說的，大抵便是他這樣的人。
雪亮的匕首，映照着火紅的燈光，倒是少了幾分寒意。
蔡黎明指尖輕輕在刀刃上撫過，鮮血立刻順着指縫大滴落下。
他讚歎道：“一把絕世好刀！”
沈默微微頷首，繼續看着遠方。
在他轉頭的一剎那，耳畔清晰傳出了刀子與空氣摩擦的聲音。
緊接着，便刺進了血肉。
嗤！
沒有慘叫，沒有哀嚎，彷彿時間定格了。
沈默心中暗忖，一切……都改結束了。
可就在這時，湖畔上忽然傳出一陣驚呼，放眼望去，湖畔上是無數張驚恐的臉。
“嗬嗬……嗬……”
一陣艱難的吞嚥聲將沈默思緒拉回了長亭中，他急忙轉頭向後方看去。
這一看之下，就連他也覺得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蔡黎明緊緊握着刀柄，刀尖的部分，深深刺在蔡東來心口。
蔡東來一雙眼睛佈滿血絲，並沒有看向自己的傷口，而是死死盯着蔡黎明。
在他對面，蔡黎明顯得格外冷靜，情緒沒有半份波動。
“父親，不要再看我的眼睛。”
蔡東來喉嚨裏發出一陣響動，斷斷續續說出了一句還算完整和話。
“我偏要看着你，看看你……究竟學會了我幾成心狠手辣！”
蔡黎明眼底閃過一抹愧疚，低聲道：“父親，別怪我，更有資格活下去的人是我。”
只是那一雙凸出的眼睛，還定格在蔡黎明臉上。
“啊！！！”
“我讓你別再看我！”
蔡黎明額頭青筋暴起，發出一聲低吼，兩根手指狠狠刺向蔡東來的眼睛。
噗！
蔡東來那兩顆凸出的眼球登時爆裂，血液瞬間染紅了白髮，那一雙黑洞洞的眼眶，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森然恐怖。
蘇婉瑜和洛櫻兩女只看了一眼，便不禁不寒而慄。
然而正對着蔡東來的蔡黎明，此時卻瘋狂大笑起來。
“父親，還記得你說過的話麼？”
“你對我說，蔡家的人要學會心狠！必要的時候，殺光一切阻礙之人！”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這一生最大的阻礙，就是你！”
“我娘，我老婆！都是死在你手上，我這一身冰冷的血，都傳自於你啊！”
“哈哈哈……”
蔡黎明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笑的酣暢淋漓，笑的……讓人不寒而慄。
當溫順的綿羊露出嗜血的獠牙，這份極端的反差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恐懼。
蔡黎明，就是這頭溫順而又嗜血色的畜生。
血腥的氣味，隨着微風甚至漸漸飄到了湖的對岸。
長亭中的蘇婉瑜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蹲在地上哇哇大吐起來。
洛櫻輕輕拍打着她後背，眼神略帶責備的看向沈默。
在她看來，沈默根本不需要費這麼多功夫，直接將蔡家人全部丟進湖中，一切就都結束了。
蔡黎明好像真的瘋了，他狼狽的坐在地上，那瘋癲的笑聲越傳越遠，讓所有聽到的人都覺得不寒而慄。
沈默也真的兌現了對蔡東來的承諾，並沒有殺了他。
就像蔡東來所說的那樣，如今的蔡家，已經對他夠不成任何威脅。
他也並不擔心，蔡黎明會將他的真實身份說出去。
只要蔡黎明不是個傻子，就應該知道即便說出了他的身份，也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況且，即便他放過蔡黎明，蔡黎明就一定能活下來嗎？
他緩步上前，牽起兩女的手，沿着橋廊另一端緩步離去。
一直到三人背影消失在橋廊盡頭，那笑聲戛然而止。
蔡黎明合上有些痠痛的嘴巴，緩緩將蔡東來背在後方，步履蹣跚的朝遠處走去。
沒有人看到，當他轉身的剎那，眼底竟也有一絲悲傷。
可能……狼也會有一點感情吧。
……
這一日，正值元旦。
一年之末，又一年之初。
這位縱橫蘇城四十餘年的蘇城土皇帝蔡東來，死在了他生前最喜愛的廣湖長廊之上，享年七十歲整。
他的死亡，象徵着紮根蘇城三百餘年的古老氏族蔡家，正式走向末路。
湖畔上，忽聞一首悲歌，歌詞愴然，滿含蒼涼之意。
數萬民衆目送蔡黎明走下橋廊，用無聲的目光送別他背上的老人。
這位曾經的，蘇城之王！
從輝煌一時，到走向落寞，再到窮途末路。
這座蔡東來花了四十年建立起來的盛大王朝，僅在四個月之內化作了飛灰。
天空中，又飄起了洋洋灑灑的細雪。
這座古老的城市，彷彿在一夜間白了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