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人敵對初期開始，他還是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老者。
蔡東來的相貌很普通，扔在人羣中一眼也分辨不出來。
若不是四十年的威望加持，他走在街上，恐怕和那些普通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此刻看上去，顯得愈發風燭殘年。
蔡東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兩個兒子，緩緩說道：“若是沈公子擔心我蔡家報復，那麼大可不必。”
“東來在此發誓，願用滿門僅剩一人的代價，化解這段恩怨！”
“況且……公子註定龍騰九天，我蔡家也早就沒資格再與公子爲敵！”
“父親！”
蔡雲明眼眶通紅，幾乎咬碎了一口鋼牙。
無論過去將來，蔡東來不光是他的父親，更是他的偶像。
可以說，他的一生都在走蔡東來走過的路。
如今看到蔡東來對一個乳臭未乾的青年彎腰低頭，一股悲愴在他心中蔓延。
蔡東來擺擺手，悠然道：“你們無需再說，這是我與沈公子的交易。”
說罷，他再一次轉向沈默問道：“沈公子，一個祕密換一條人命，你可考慮清楚了？”
“倒是沒問題，只是不知道，你想留下誰的命？”沈默似笑非笑問道。
蔡東來回頭望去，目光在兩個兒子身上審視起來。
他一生心狠手辣，薄情寡義，可蔡黎明和蔡雲明並是他的兒子。
當着一個兒子的面，親手把另一個兒子送上絕路，無疑是件痛苦的事情。
可他，別無選擇！
趁着他發呆的功夫，蔡雲明急聲道：“父親，放了我吧，這麼多年來，你和大哥都坐過蔡家家主的位子，而我卻始終沒有。”
“我年紀最小，小曼她娘也還活着，我向您保證一定會將蔡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蔡東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了一盤的蔡黎明。
“黎明，說說你的看法！”
蔡黎明把頭埋的老低，一臉恭順道：“黎明沒有看法。”
蔡東來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搖頭嘆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性子，我教你的東西，看來你是學不會了……”
蔡黎明姿態更加謙卑，身子呈九十度鞠躬。
沈默靜靜望着父子三人，倒也沒急着催促，他還有不少耐心可以等待。
蔡東來感激的看了沈默一眼，再度說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沒有活夠，可我也不想看到你們骨肉相殘，所以還是讓我苟活於世吧！”
“你們要知道，死去的人才是懦夫，活着！才需要莫大的勇氣……”
蔡雲明眼中再度溢出淚水，悲慼道：“父親，無論您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孩兒照做便是！”
“好孩子，不枉你我父子一場。”蔡東來悠然一嘆。
他真的貪生怕死嗎？其實也不盡然，他只是不想讓蔡家就此葬送。
在這種絕境中，最是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帶領蔡家重新走向輝煌。
而這個人，蔡黎明不行，蔡雲明也不行，他只相信自己。
沈默冷眼望着三人，等蔡東來下定了決心，淡淡道：“現在，能告訴我那個所謂的祕密了嗎？”
“可以，大公子的爲人，東來自然不敢懷疑！”
“知道！”沈默想也不想點頭。
沈家二祖，便是那個斷掉驚鴻九式的人，族史寥寥記載的幾筆中描寫，這位二祖年輕時不學無術，若不是那一代沈家人丁凋零，他也沒資格掌控沈家。
幾百年前老祖初建沈家時，沈家乃是世家之下第一豪門，距離世家也僅差一線之隔。
可隨着老祖暴斃，二祖接過沈家之後，短短几十年間，沈家差點被擠出豪門之列。
若不是仗着後面幾代人的努力，只怕如今的沈家，早已湮滅在了歷史的長河裏。
蔡東來繼續說道：“傳聞這個二族當年並沒有死，而是遭遇了你們武道人所說的先天劫。”
“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爲他必死無疑，可就在一月之前，他忽然出現在了沈家，並且已經度過了先天劫。”
“所以說如今的沈家，已經不再是沈家主一言獨斷，傳聞這位二祖實力深不可測，連沈天鄺也不是對手。”
沈默聽到這裏，忽然明白了蔡東來的意思，玩味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回到沈家，獲取二祖的支持，洗刷當年冤屈？”
蔡東來緩緩搖頭，悠然道：“這主意，自然是公子自己想的，東來只負責傳達祕密。”
蔡東來的意思很明白，他口中的祕密，便是他活命的全部籌碼。
至於爲沈默獻策，他自問還沒那個胸襟，只是迫不得已罷了。
沈默聽完沉默下來，心思飛快轉動。
“先天劫……”
這些事情，很多年前他聽沈天豪說過。
先天強者到了一定境界，便會引來先天劫的洗禮。
只有渡過先天劫，纔可以繼續向前邁進。
渡不渡劫，也是劃分先天高手強弱的重要分水嶺。
當初沈天豪失蹤時，正是要度先天劫的時候。
他倒是沒想到，那個在沈家族史上罵名最多的二祖，竟然也度過了先天劫。
夜，已經很深了。
湖面上的風越吹越冷，蔡東來打了個哆嗦，試探着問道：“大公子，不知這份情報，值不值得我蔡家一條爛命？”
“縱然不值，我難道還能反悔？”沈默似笑非笑道。
蔡東來長長舒了一口氣，目光復雜的落在兩個兒子身上。
“四十多年沒見，你們也想香芸了吧？去看看他吧。”
香芸，就是當初被他親手殺掉的老婆，也就是蔡黎明兩人的母親。
蔡雲明邁着決然的步子走來，顫顫巍巍道：“的確有些想娘了。”
“沈公子，借刀子一用！”
沈默隨手將短匕丟到蔡雲明腳下。
蔡雲明顫抖着手將刀子撿起，背對着橋廊的斷口，緩緩對準自己心臟。
“父親，雲明先走一步。”
聲音落下，蔡雲明猛一用力，刀子齊柄沒入心臟。
撲通！
一道落水聲向四方傳出，蔡雲明屍體墜入廣湖，再沒傳出任何響動。
長廊中，只剩下一把被鮮血染紅的短刀。
蔡東來收回目光，痛苦的閉上雙眼。
“黎明，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