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11章 第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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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大費周章拐彎抹角的行事,所圖謀的必不止那被搶走了的零星半點的利益。

    隱居幕後,指派李銘世三番五次的正面挑釁魔教,無論事情成敗得失,都絲毫不會損及武林盟與崑崙山的利益。

    反倒是血盟教與青城山間的鷸蚌相爭,爲有心人提供了可趁之機。

    武林盟主必是早就垂涎已經坐大了的青城山,卻苦於找不到藉口。

    如今,一顆棄子,一步死棋,反倒成就了他。

    而在當下的局面,一旦再將這個現任魔教右護法全須全尾的放還回青城,更將會成爲某些人大作文章的藉口。

    不是沒有過前車之鑑。

    正是這些表面上光鮮亮麗、滿口仁義道德的“正道形象”,背地裏爲了利益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盡做一些蠅營狗苟見不得光的事情。

    最終,非但青城山會受責難,陳染懷這個魔頭心中的軟肋,勢將成爲第二個“李銘世”,再次被推上最前臺來送死。

    誰也難以預料下一步的情況,更何況,這本就不應該是值得冒險的事情。

    與其將人放走,寄望於虛無縹緲的聽天由命,倒不如將人放在身邊,切切實實的親自守護。

    明白箇中關竅後,白元奉忍不住暗自罵上幾百遍的“果然是隻老狐狸”。

    但他也爲終於能找到一個理由,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說服自己留下陳染懷的理由,而發自心底產生一絲隱祕的快樂。

    他自我鼓勵般的,仔細斟酌着,將話重重的重複了一遍:“你走不了了。”

    陳染懷的笑容一下子定格在了臉上。

    儘管明白這特意重複了兩遍的話,已經代表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他仍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爲什麼?”

    白元奉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上,掛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笑意,他的回答也果然不出預料:“沒有爲什麼。欣賞一個人從希望處墜落、在絕望處垂死掙扎,不正是我們這些‘邪魔妖人’慣用的伎倆麼?”

    忽而大悲大喜,又再次經歷了從希望到絕望,陳染懷氣到渾身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低頭盯着懷中擦得一塵不染的木盒,無意識的罵出一句:“混蛋。”

    白元奉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多謝褒獎。”他笑得殘忍又好看,“留在我身邊纔能有更多機會替你的好師兄報仇。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麼?”

    “我殺了你。”

    “可別只是說說。”指尖輪流叩擊桌面,節奏輕快又歡騰,“我真怕你一時心軟,機會在前卻又捨不得對我動手。”

    “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你該問問你自己。”

    陳染懷還想組織言語反脣相譏,門外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請右護法沐浴。”

    白元奉應着請示回答:“進來吧。”他疲憊至極的捏着眉間,起身向外走,還不忘強撐着倦意嘲笑陳染懷:“我就等着你來殺我。比如你在喫飽喝足後日日勤加修煉,萬一還是有可能在八十歲那年偷襲成功了呢?——當然,我指的萬一,是萬分之一機率的這個‘萬一’。”

    臨去前,他認真的看了一眼陳染懷懷中抱着的那個楠木方盒,想解釋些什麼,忍住了。沒敢再去看陳染懷仇深刻骨的惡毒眼神,只邊走邊吩咐道:“替右護法沐浴更衣後督促他早些休息。”

    兩名穿着粗使布衫的男下僕,擡着盛滿熱水的木桶,彎腰對着白元奉的方向行禮,齊聲應了句“是”。

    待白元奉遠去後,兩人才重新直起腰,準備將木桶擡進教主的房內。

    卻冷不防被驟然發力的陳染懷連人帶浴桶,一齊撞翻了出去。

    浴桶桶蓋飛起,熱湯四揚,漫了一地。僕從中的一人慌張的去扶木桶。另一人則忙着去追趕奪路而逃的陳染懷,並大聲向着門外喊道:“右護法跑了。快攔住他。”

    陳染懷逃走的方向,一位抱着換洗衣物的女傭此時正候在拱形院門的門口,聽到屋內傳出的喊聲,忙伸開雙手擋在拱門前,試圖用身體阻攔陳染懷的離開:“右護法你快回去,否則我們可要喊人來了。”

    她的這句戰戰兢兢地威脅,沒有起到任何勸阻的意義,只惹得陳染懷更加的不快。

    “快滾開!”他暴躁得撞倒女僕,向前掙脫。

    眼看就要成功擠出到拱門外,也只差一步就能掙脫牢籠了,卻又被身後追過來的男僕撲上來抱住了大腿。

    “右護法你不能走啊。”男僕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你逃走了我們都得死。求求你,我求求你大發慈悲,別爲難我們這些下人。”

    陳染懷連推帶踢,辱罵加呵斥,着急之下甚至還將人拖着走,卻始終沒能將絆住腳步的人擺脫開,反倒引得那名女傭也跟着跪攔在了面前,也大聲的央求了起來。

    隔着影牆半鏤空的柵格窗,陳染懷眼看着白元奉單手扶在腰間,心事重重的蹙緊雙眉,腳步匆忙的正掉頭返回,馬上就要走到院落前的拐角處了,想也沒想的,當即運起白元奉剛纔指點過他的那一招,威脅似的插向了纏住他的僕人的雙眼。

    “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他未曾料想到的是,僕人竟然是名不會半點武功的普通人,在聽到他的威脅,本能的擡頭仰起臉來,不退反進,彷彿是還想再對陳染懷說上些什麼。

    毫無抵抗的,像半空中炸裂開的西瓜,“噗”得一聲,紅的白的,是什麼被刺破的聲音。

    剛纔還墜住雙腿滯住了腳步的溫熱身體,悶哼一聲,如捅漏的麻袋般,“嘭”得向後仰倒向了地面。

    隨即響起女傭聲音刺耳的尖叫:“右護法殺人了!”

    這聲明確的指控,令上一刻還精神恍惚的陳染懷,一下子如墜落冰窟般遍體生寒。

    他手腳發軟的也摔向了地面,蹭着地面,急於擺脫眼前血腥的屍體般,直向後逃,又急忙忙搖頭希望能否認掉女傭的話:“我沒有、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慌了神似的看向了已經被嚇暈了過去的女傭,又尋求認同般,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死去那名男僕那個嚇到臉色慘白的同伴。

    卻見另一名男僕,先是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見到陳染懷看向自己的視線,雙腿顫抖着,立刻又翻身跪趴,對着陳染懷不停的磕頭:“求求你求求你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看到。”

    他瑟瑟發抖的央求,邊磕頭邊尋着間隙想要往外逃。不經意瞥見一抹黑色,定睛看清了出現在門口的白元奉,當即如蒙大赦般,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逃到了白元奉的背後,驚魂甫定的喊道:“殺殺人了,右護法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