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近“朱”者窮
    *

    來人一身墨染似的蠶絲織料的黑外搭,金線織就的細密回字紋路縫邊。頭戴黑曜石鑲金的束髮冠和黃金的髮飾。同樣黃金回字紋路的腰封。腰間掛着水色的青玉夔鳳紋玉佩和黃金打就的精緻小巧的算盤。

    搖着一柄竹紋流金圖樣的金色扇骨黑色緞面扇子。搖扇的右手細膩而修長,中指上戴着一枚碩大的玄黑戒面的寬邊金戒指,在陽光下閃着熠熠的金光。

    渾身上下里外的穿着裝扮,處處透着股一朝暴富卻苦於無處炫耀的驕奢闊綽的敗家子氣息。

    他前腳剛站定,身後立刻分兩側閃出兩列四對兒共八名同樣高矮胖瘦的粉雕玉琢似的垂髫小童。清一色的白紗衣鑲金邊,戴一隻細金圈的富貴長生鎖。有的打着扇子,有的手捧食盒……各自站定,各司其職,絲毫不亂。

    邊陲小縣城,罕見如此大陣仗的出行。

    吵吵嚷嚷的一樓大廳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衆人無不好奇的伸脖觀望。

    再看此人的舉止樣貌:悠閒灑脫的從容,坐行隨心的優雅,頗有學養蘊藉的三分含笑的貴公子風範。反倒將這鬧劇似的排場,變成了爲了遮掩更炫目華彩所做的低調的僞裝。

    一眼望得穿的非富即貴。衆人已從心底認定他是某個豪門望族受盡榮寵的小公子,如此這般的折騰,無非是因爲不諳民生疾苦,圖一時新鮮,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找樂子。儘管對他的這種行爲充滿了鄙夷,仍掩飾不了對對方卓然氣質的嚮往。在這種矛盾心理的作祟下,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

    站在二樓的陳欺霜三人,卻好似對朱雀使出行的場景,顯得有些見怪不管,甚至還帶了些許的無動於衷。

    韓介像鬆了口氣似的,最先揚起手臂對樓下揮手示意道:“小恆。我們在這裏。”

    周鈺恆擡頭看見等候的三人,笑眼一彎,正要快步行來,卻不期迎面遇上親自迎接出來的酒樓掌櫃等人,迫不得已,只好停下腳步與對方寒暄。

    畢先此時纔開口,像是仍沒忘記對“勾搭兄弟女人的‘不要臉’”的敵意般,羨慕中夾帶着嫉妒,對周鈺恆評頭論足道:“瞧朱雀這條大尾巴孔雀,可真是走到哪裏都不忘他孃的要先開個金光閃閃的屏。可偏偏他孃的奇了怪了,現在的小娘子還都喜好他這種看起來就不靠譜的風流公子哥,反而對爺爺我這種孔武有力的爺們,視而不見。”

    他說着又用手肘去頂陳欺霜,目露擔憂道:“小青啊,你說你住在他那裏,會不會也跟着他學壞了啊?”同時也邊端詳着周鈺恆,邊暗自搔着眉尾,小聲嘀咕着疑惑道,“他孃的朱雀的這套衣幅我是在哪裏見過麼?我記得他不穿黑色啊,怎麼會這麼眼熟。唉,算了,先不管了。”

    卻見陳欺霜正一動不動的向樓下的周鈺恆所在的方向望去,像是沒有聽清楚畢先的問話般,漫不經心的應了個“嗯”。他一向面無表情的冷漠側顏,意外的多了些身處幸福之中的人所獨有的暖洋洋的柔和氣息。

    畢先似乎是從陳欺霜的臉上看出了某些該稱爲“癡迷”,又或者是“眷戀”的苗頭。他用力的揉了揉眼,又使勁的眨了眨眼,再看,還是有種說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太對勁”的感覺。忙再用力揉了揉眼,看到陳欺霜還是往日靜默狀態下的平淡模樣,這次才放了心,連忙搖頭暗自嘲笑起了自己的無聊。

    他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周鈺恆,又轉回頭來仔細的對照陳欺霜,再看周鈺恆,又轉回來看陳欺霜。似乎終於找到了這種“不對勁”的感覺的源頭般,突然“啊”了一聲,第三次探頭去看周鈺恆。

    周鈺恆正站在一樓大堂的正中央,面色坦然的接受衆人的目光洗禮和口舌品評。他婉拒了掌櫃“移步他處”的邀請,狀似隨意閒聊般的對掌櫃快速的交代了些什麼,在掌櫃討好的笑容與應承聲中,示意自己另有他事。

    掌櫃果然識相,但似乎是想要親自上樓招呼,被周鈺恆再三拒絕後,便帶着一干人等,又急忙忙的奔向了後廚房。

    周鈺恆總算得空脫身,當即合攏摺扇,向二樓的樓梯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在穿過大堂、經過天井邊緣的時候,腳步停頓,擡頭望向正上方陳欺霜的方向。見陳欺霜的視線未曾離開,輕笑,伸出食指,在自己脣角的邊緣處略點了點。

    陳欺霜心領神會,立刻擡手抹向嘴邊同樣的位置,抹下一粒芝麻屑,忙用眨眼不及的速度,送進了口中。

    周鈺恆見狀,笑眼一彎,又展開摺扇遮住脣角上揚到抑制不住的笑意,走路的步頻倒是更快了起來。

    畢先滿臉愕然的全程觀看了兩人無聲且默契的互動,半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他恐慌的向韓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卻見韓介似乎對此事毫無察覺,依舊溫和的笑,斟茶招呼道:“你們都有傷在身,先過來坐一會兒。也不用太心急,小恆他說完話,自然就上來了。”

    畢先邊單腿跳邊回憶着周鈺恆剛纔的那抹似乎是不懷好意的含蓄笑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再看向自己身邊陳欺霜那雙單純無雜念又毫無提防的澄澈眼睛,彷彿已遇見了羊入狼口的慘狀般,突然心生同情的,渾身又是一陣惡寒。

    於是表情怪異的哼唧道:“我覺得他孃的不可能吧?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爺爺我老眼昏花看錯了,莫要胡思亂想,莫要胡思亂想。”

    陳欺霜攙扶着他,只聽見他脣齒不清的嘀嘀咕咕,好奇道:“你在說些什麼呢?”

    畢先向來喜歡有話直說,也不加掩飾,聞言立刻接口道:“哎小青哪,我說我看朱雀的衣服怎麼這麼眼熟。原來你們兩個穿得一模一樣啊。你沒事幹嘛要跟他那隻孔雀穿得一樣?這樣子不太好吧?”

    三人同時將視線集中在了陳欺霜的衣服上。

    除了沒有那些耀眼且贅餘的配飾外,陳欺霜的衣服收腰處明顯不同,袖口處領口邊的花飾都要比周鈺恆身上的那件更爲複雜,繡織的工藝更爲精巧,也多了些銀白色月型暗紋的裝飾。

    不過這裝飾上的精妙用心,看在三人眼中,無非就是“金色的一團顯得更大了一些”。——大概只要衣服的主色調一致,花紋又繡在差不多的位置,基本就都可以歸類爲“一模一樣”的行列中了。

    只不過因爲陳欺霜與周鈺恆兩人的氣質迥異,兩人分作兩處時,看着相似的衣服穿在不同人的身上,竟隨各自的主人,也擁有了不同的個性。不仔細去分辨的話,倒好似真覺得兩人只是因爲“湊巧”,穿了件相同顏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