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孿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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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窩囊麼?申瑞昆無聲的沉默。

    他看見了處於門派最前方的幾名師兄們,正在不懷好意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尤其是那位被申寧昆當衆頂撞得下不來臺的師兄,回頭看過來的一眼,滿是沉鬱與陰鷙,以及說不清打算何時爆發似的若有所思。

    這並不是申寧昆第一次當衆頂撞師兄弟。正如罅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那樣,怨恨也從來不是沒有來源。畢竟,整日掛在師長們口中,時常加以比較,用來激勵晚輩們的“天之驕子”的稱號,也不見得是人人都能承擔得起的。尤其是在那些貨真價實的、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們面前。

    欺凌與排擠、對立與打壓,是隻要一個轉身間,便能立刻形成的局面。

    申瑞昆拉着申寧昆纖細卻粗糲的手掌,將他自盛滿穢物的茅坑中拖了出來。

    他看着弟弟即便滿身糞水仍有所指望似的笑容,雖是於心不忍,卻也忍不住開始責備他:“你就不能多安分幾日麼?”他邊汲來井水一瓢一瓢地向申寧昆身上澆潑冷水替他清去腌臢,邊勸弟弟,“舌頭自是長在別人口中,你隨他們怎麼說去。又何苦因此得罪了師兄弟,讓自己也不好過。”

    申寧昆站在簡陋的茅房的東側邊角,借一塊破木板與土牆的間隙遮身,在冷風冷水中打了個寒顫,雖然也像是自己都在嫌棄自己骯髒那般的先躬身用水桶裏的清水洗乾淨臉和手,心情卻是無比的歡快:“出了這口惡氣我心裏爽快。他們敢笑我們是鄉下來的無父無母的野種,我便要打得他們連自己親生爹媽都認不出來。”

    他反反覆覆地清洗着眼睛、耳朵,也不忘埋怨哥哥道:“申瑞昆,我可不是你。我忍不了。明明我們是因爲刻苦和勤奮才能趕超師兄弟的,卻要在幾個不學無術者面前裝弱扮蠢故意打輸,我受不了這窩囊氣。”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只想我們兄弟兩人能平平安安的。”

    “你覺得還有可能麼?”申寧昆脫下衣服,自上而下衝了三遍水,裏裏外外洗刷得乾淨了,埋首在哥哥的身前,借哥哥的衣服擦臉,“我們的師父要憑我們兩個在掌門面前揚眉吐氣,我們的同門卻以此作藉口要教我們‘學做人’。所以說啊,反正捱打也只有一次與一萬次的區別,與其讓我裝平庸,受這兩頭的夾板氣,倒不如索性隨着心意,痛快個幾次。”

    申瑞昆沉思:“我看這樣吧。我們好歹也還是有幾個朋友的,以後你都跟着我走,不許再故意落單。惹不起總還是能躲得起的……”

    “躲?爲什麼?申瑞昆你是沒喲看見,今天被我狠揍的這幾個,下次再見到我們,保管是要繞路走的。——不用躲,我可以保護你。”

    “寧昆,寧可得罪君子,萬不能得罪小人。”

    “無所謂,反正君子和小人,我都不認識。”

    申瑞昆看着弟弟一副油米不進的蠻不在乎的樣子,忽地自心底躥起一股無名怒火:“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只求你不要再用跟我一模一樣的臉出去惹禍!”

    他似要一口氣發泄不滿似的對着弟弟怒吼:“你憑什麼跟他們鬥?他們要資源有資源要消息有消息要資金有資金要人脈有人脈,有父母師父庇護,有叔伯兄弟開路。我們有什麼?你以爲我們兩人當初爲什麼要學拳法?我們是不明白兵器中最講究‘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麼?別人看都不屑於看上一眼的普通長劍,我們兄弟倆省喫儉用攢足一年的錢,都買不起一個劍柄。你憑什麼跟他們鬥啊!申寧昆,你說說你憑什麼?”

    申寧昆聽完哥哥的一通發泄,如同被寒霜打過的茄子般,當即蔫了下去。他對着怒氣沖天的哥哥,軟聲軟語的求饒道:“哥,你別生氣。”見申瑞昆背過身去,又拉扯哥哥的後衣襟討好道,“雖然你說的那些我都沒有,但是,我這不是還有你嘛!”

    哥哥如被一盆溫水熨平了心頭火,無奈又無語:“申寧昆——你叫我說你些什麼纔好……”

    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兄弟兩人間的談話:“那個,你們哪個是申寧昆?”像是二師伯門下的弟子,捂着口鼻,離得遠遠的,也不管兩人能不能聽得清,刻板的通知兩人道,“申寧昆你恃武逞兇,打傷同門師兄弟,掌門責你到祖師祠堂前靜思己過。”他將話說完,把頭一扭,不耐煩的當先帶路,“——快點兒跟我走。”

    “不就是關禁閉嘛,說得這麼好聽。”申寧昆低聲嘟囔着,不屑的撇撇嘴,伸手去取搭在木板上的乾淨外服,卻見哥哥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並接過了衣服。

    申瑞昆先一步邁了出去,陪着笑臉,對前方並不認識的那個心高氣傲的同門客氣道:“請師兄寬宥片刻。待我整理了衣裝便去。”他低頭像對方展示滿襟的被弟弟弄得潮溼的水痕,貌似不好意思的在笑,“我若以這副形象出現在祠堂,恐怕纔是對祖師爺的大不敬。”

    申寧昆正要開口,卻被申瑞昆搶先了一步:“申瑞昆。”哥哥喊弟弟,“這裏沒你的事情了。”他邊說邊學着申寧昆的樣子,對着申寧昆恰當的露出了一絲鄙夷,“連個架都不敢打,我要你這種孬種哥哥有什麼用?可真夠礙眼的,你快回去吧。”

    憑着孿生兄弟間的心意相通,申寧昆明白最後這句“你快回去吧”纔是哥哥真正要對自己說的話。他與哥哥隔着木板拉扯外衣:“申瑞昆,你這樣子簡直太可笑。我一個人做事一人當,用不着別人代爲受過。”

    “那下次換你替我。”申瑞昆趁弟弟一愣神的間隙,換上了臨時找人借來的衣服,束好衣帶,對着前來接人的師兄比出一個“請前面帶路”的手勢,跟着對方走了。

    “——申瑞昆,你不可能總是這樣一直窩囊下去的!”遠遠的,只有“窩囊”兩個字,分外的刺耳。

    “申瑞昆,申瑞昆,哥……”申寧昆陡然間放大了數倍的臉出現在了面前,將申瑞昆自回憶中強行拉扯了出來。

    “別喊,聽得見。”申瑞昆移轉眼珠看弟弟。

    申寧昆見申瑞昆雖然回過神來,但是臉色不是很好,馬上有些內疚的低聲道歉道:“我倒也不是真的有意想罵你窩囊。只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你要是氣不過我憑你處置,可別不說話啊。”

    “哦。好的。”申瑞昆淡然的點頭,一擡腳,狠狠碾過弟弟的鞋子,連在他腳面上跺了好幾腳。

    申寧昆僵直了般的硬挺着,生生忍着痛,直到痛楚過去,才手攀着哥哥的肩膀,縮起單腿,拍拂鞋面上的塵土:“你瘋了。你可知道,你踩的這可是一隻——懲惡揚善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