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不值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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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黃溯回將棲停在遙遠雲際間的目光抽回,落在身邊發聲者的身上。

    對方不提倒也罷了,這一提,倒令他氣到冷笑:“對。我還失了心智。”他將鬆散搭在身前、縛着風起雲生紋樣、礙事的髮尾,撥弄到背後,“這就是白大教主口中不發一兵一卒便可退敵的絕妙之計?真是好計謀!也難怪我們師父會英年早逝。”

    白元奉只是笑:“在氣死祭天方面,你也是功勞不小的,不必過謙。何況,這確實是條有用的計策。是你自己立場不堅定,被對方几個轉音就將調子引得遠了,反倒來怪我。”

    他極坦蕩的向後一靠,手拄額頭,懶洋洋的側倚在血盟教教主的寶座上,悠閒的翹起二郎腿,直嘆氣:“在我的計劃中,一曲喑啞刺耳的肝腸斷,本該能退敵百萬的。唉,怪我對你寄予厚望了。未料竟會出師不利啊。失策了。”

    黃溯回又是一連串冷笑,自厚地毯上起身,將箜篌交由手下向外遞出,大踏步往回走,邊走邊冷峭的嘲笑自己:“倒也確實不該怪你。是怪我錯信了‘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句話。只是沒想到,所謂愚者,非但要自愚,還要藉機拖別人下水呢。”

    白元奉輕挑眉尾,“哈”的接一聲冷嘲:“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

    黃溯回重撇嘴角,“哼”的回一道熱諷:“請教主躬自厚而薄責於人。”

    兩人你來我往,脣槍舌劍,不依不饒。忽聽隔空送來了青城掌門內力浩蕩的叩門問禮:“在下青城李淵清,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帳內驀然一靜。大帳之外,歌舞尤在繼續,音樂悠揚,舞姿瑰麗。

    白元奉交換了雙腿的位置,向陳染懷的方向側了過去,他在椅扶上輪擊五指,饒有興趣的看着陳染懷的側顏,笑着問他:“你師父來了。需要我替你提前向他老人家打聲招呼麼?”

    陳染懷本來仍如先前那般,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像聽不進周遭的聲音似的的呆坐着,一直低着頭,盯着懷中的寶劍與那隻盛了李銘世人頭的木匣,甚至在聽到青城掌門的聲音時,都仍木然不動。

    但卻在聽見白元奉的這句突如其來的關心時,不知想到了什麼,明顯地抖了一下。

    白元奉笑容不變,反倒似一下子被勾起了興致般,右手微擡,制止了黃溯回的應答。

    他一掠披風站了起來,揚聲道:“白元奉在此恭候——”忽見陳染懷猛得擡起頭來,有些緊張的盯了過來,顫抖着半張的雙脣,似乎想喊出一句“不要”。

    白元奉頗感興趣的回望,輕輕挑眉,刻意着,緩慢的,似笑非笑的續上了後半句:“恭候——師、父、尊、駕,並略備薄酒一樽。不成敬意。”

    ——“師父”的稱呼,顯然是仿照陳染懷的尊稱方式。

    對面靜了一瞬,立刻迴應似的響起一些夾雜了雜七雜八的沸反盈天的辱罵聲。

    但又全都被一聲極其威嚴的聲音蓋了過去:“魔尊說笑了。”

    不過,好像是生怕白元奉還會說出更多驚世駭俗之語般,李掌門極快速的客氣道:“還望魔尊稍安勿躁,靜候片刻。吾等即刻便至。”

    聽聲音傳來的方向與縮進的距離,倒真的是在馬不停蹄的趕路。

    白元奉勾脣低笑。見陳染懷迫不得已與自己對視的視線內,有着討饒意味的哀求,於是,沒再刻意爲難,只回答了兩個字:“恭候。”

    他話音一收,陳染懷霍然長舒一口氣,整個身體都癱軟了下去。

    白元奉則與他正相反,十分不悅的陰沉了臉。

    他一邁步跨了過去,雙手撐持在陳染懷的兩側,在陳染懷緊張地用雙手握緊劍鞘直哆嗦時,毫無防備的俯下身去,貼着陳染懷的耳側,親密地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低喃細語着:“你這麼害怕,到底在怕些什麼?是怕我會說出些什麼麼?”

    “讓我來猜猜看——”他故意嘆氣似的對着陳染懷的耳朵輕輕呵氣,在陳染懷咬緊牙關的戰慄中,惡意滿滿的笑,“要不乾脆告訴你的好師尊,你早就已經是我的人了,求他成全我們。你說,好不好?”

    帶着笑意的話意雖似商量,卻帶着不容置喙的獨斷專行。

    白元奉將話說完後,仍撐着兩側扶手,平直起身來,自上而下觀察着陳染懷的臉色——由受了驚似的煞白,轉爲因羞愧和憤怒而形成的豔紅——果然猜中了。

    然而,並沒有一絲猜中難題該有的欣喜。淺棕色的深邃眼眸內瞬間風起雷涌、陰雲密佈。

    白元奉站直身體,居高臨下,自矜身份般淡漠的冷笑:“哈!我雖不屑於接受他人的祝福。但這終歸是兩個人的事情。既然你有此意,那麼,我該尊重你……”

    “不!”許久未曾開口的聲音有如驚弓之鳥般彷徨無措,陳染懷像是極力捂住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般,緊緊的按住懷中木盒,抑制着顫抖,開口求白元奉,“不,不要講。”

    他擡頭仰望着表情冷漠的白元奉,像是害怕白元奉不肯答應般,急切又匆忙的隨口亂拋自己的條件:“只要你什麼也不對我師父說,我願意留在魔教陪你。我會告訴師父是我自願留下的。我會聽你的話,不會再想着再逃回青城。我會好好當魔教的右護法。我會……”

    一雙似小獸般圓亮又戰戰兢兢的眼,雖爲主動討饒,卻更添了被強迫的惶恐。

    屈辱,不甘,還有深藏在下面的恨意,如同一刻也未曾消融過的堅冰,只疊上了更深的屬於絕望的深黑。

    還有,屬於白元奉的,絕望的身影。

    不能逼得更緊了。至少,現在、該維持現狀的,吧?白元奉冰冷的外表下,更能感受到寒冷的,是他的心。他忍不住想拆穿他。但他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回答了一個“好”字。

    “好?好什麼好。哪裏好?”黃溯回不滿似的撇嘴嘲笑,“人家也不過信口這麼一胡說,權作哄你玩的消遣,你竟然還當了真了。”他擡眼望向陳染懷,一陣倒胃口,雙指用力捏爆一粒葵花籽,撿出瓜子仁來,斜眄着白元奉,譏諷似的笑,“白大教主,向你這種只會‘好好好,是是是,行行行’——光知動嘴不知動動腦子的應答,跟我院子裏的那隻會學舌的鸚哥兒又有什麼分別?也難怪誰都敢胡說八道。”

    陳染懷在刻意針對的嗤之以鼻中,重新又低下頭,盯着懷中的木盒,閉緊了嘴。

    白元奉惱了:“小回!”

    黃溯回撲打着雙手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兩手攤開,作投降狀:“好好好,是是是,行行行。——我不說了,這總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