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30章 第三十章 百憂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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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寧昆覷着人與人、馬與馬之間的間隙,踮着腳,好奇的伸長脖子探看時,申瑞昆正好抓住了他。哥哥低聲罵弟弟道:“你混蛋!你魔怔了!你壓根就不該這麼想……”

    “噓!”弟弟指了指前方的馬隊,豎起一根食指抵在脣間,示意哥哥噤聲。看着哥哥有怒氣不敢撒、乾瞪眼睛的隱忍樣子,嬉笑着做口型:跟我來。

    兩人弓欺身子,藉着不遠處花期正盛的醋柳的掩護,躡手躡腳半蹲着挪動,沿着黃褐色的山體脊線,徒手向上爬。

    入手處,巖頁酥酥的碎,一抓便是一把碎石末,腳下也全似沒有着力處,疏軟的石板脆脆的陷塌。兄弟倆手忙腳亂的飛快向上,總算挑到一處凜風蝕出的、僅能三四個人容身的、比旁處略穩當些的落腳處。能夠從騎着高頭大馬的前輩們頭上越過,看到正前方空曠的場地。

    那裏,站着一個巴掌大小的黑影,臉上覆蓋着一張極其誇張的青面獠牙長髭龍獸面具,霜劍斜指低下,用平直的目光注視着前方。

    在他的腳下,是用劍尖橫劃出的一道深痕——在風沙的反覆滌盪下,隔着着遙遠的距離,依然清晰如刀刻石板,留下一道肉眼可見的極深的印跡。

    橫劃出的一道劍痕前,被阻住腳步的,是爲首牽頭的幾個門派的掌門——青城掌門並不在其中。還有一匹疑似被巨斧將頭拍得爛碎的馬屍,正直挺挺、血淋淋的跪在那名青面黑衣人的面前。

    “魔教青龍——”一聲還未完全脫出口的輕呼,卻同時引起了對峙雙方的警覺。冰冷寒涼的眼神,如同棱錐,越過人羣,鎖定兩人,直刺而來。申瑞昆眼疾手快的按住弟弟的頭,兩人同時伏了下去。

    過了好一陣子,尚心跳砰砰、心有餘悸。申瑞昆拖着弟弟向後縮,又躲了好一陣。直到那股被扼住了咽喉似的厭惡感完全消失,兩人才接着往高處爬。

    這一次,直至挑到一處視線極好,又能完全遮掩住兩人身形的地方,藏好,才罷手。

    申寧昆跟在哥哥身後面向上爬的時候還在笑:“真是太刺激了!沒想到隔了這麼遠,他竟然也能聽得到。”

    申瑞昆用如同看傻子般的眼神深深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無語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拉了申寧昆一把。

    弟弟見哥哥故意不搭理自己,越發故意的拿話題引他生氣:“申瑞昆你倒是也太謹慎了吧?我也不過喊他一句‘魔教青龍使’,難道他還能越過人羣衝到我們兩個面前把我們給殺了?要真是那樣,那我也認了。”

    他說話間,看着哥哥扒着頹圮的石塊,悄悄探出一點腦袋,正向下探看。於是也忙好奇的湊過頭去,攀着哥哥的肩膀,跟着往下看。

    眼前展開的一切,好似一口巨大的鍋。連同兄弟兩人腳下的碎石山在內,整個山勢錯落有致的環城了一個近似圓形的圈。——雖說是山,但這些山倒不似中土峭壁峻險高峻雄偉的名山,只是一些在風沙腐蝕下、岌岌可危的、形狀怪異且強撐不倒的黃褐石疙瘩。中間圍住的一圈,是一塊早已平整好的,又更似天然形成的平整的細沙沙場。

    極目遊騁,但見黃沙起伏處,蒼蒼涼涼,漠漠平地,如帛如絹。

    而魔教青龍使所劃的那一道線,正如居中位置的“楚河漢界”。線的這一邊,恰好是預留給正道門派的位置。

    與正道相對的,是魔教的人馬。屬於血盟教的血淚黑底的大旗,與手書成的“魔”字巨旗,並排而立,插在隊列的最前端,在風中烈烈招展。最外圍由或站或臥的近百隻駱駝,遮住沙塵裹挾來的一面。

    約有數百人,橫平豎直成排成列的站着,身量不高,全是白色兜帽矇頭,黑色面紗遮臉。風沙過時,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倒似杵在沙漠裏的數百名死人。

    ——與青城帶來的數千、近萬人相比,簡直是少得可憐。

    在隊列之上,屬於魔教那一側的土石山上,如斧劈刀削似的闢出一個類似於二層石階狀的直角平臺。平臺上歌舞陣陣,似是正表演給大帳之內的人看。帳外左右兩側各垂手候着三名侍從。

    帳內只有三人。左邊那人,天青色外衫半披半搭,頭髮鬆散的束着,垂搭在胸前,盤膝嗑瓜子,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倒似恃才放曠的富貴閒人;右邊那人,穿着青城山的門派服,低着頭,抱着一柄劍與一個做工精細的木盒,看不清模樣與表情,靜默的坐着,一副端莊自持的乖孩子的模樣。

    最中央的一人,翹着二郎腿,懶洋洋的斜倚在等身長的寬闊寶座上,手中搖着赤比丹霞、玉蘭花式樣的瑪瑙杯託。似品酒,似欣賞歌舞,更似神遊天外。

    兄弟二人一看之下,同時瞠目結舌的對視了一眼,幾乎異口同聲的喊出了“魔尊”這兩個字。

    那人顴骨凌厲,眼窩深刻,鼻樑挺直,眉目俊朗,膚色顯白。身着黑色蜀錦大袖,內着黑色內襯,血色暗紋交領挺括。除金色束髮外,只配一條錯金游龍紋的腰帶。

    他雖然也是黑髮棕眸,但看起來便不似中土人士。不過,即便以最苛刻的中原人的眼光來挑剔,他的長相也只能用完美無缺四個字來形容。

    果不其然,申瑞昆聽見申寧昆極其誇張的倒吸了一口氣:“他就是那個紅臉獠牙的大魔頭——魔尊?!這、這也長得太好看了吧!”他拍申瑞昆,“哎,哥,你看,就算以我男人的嫉妒眼光來批判啊,那他也能算是長得頂好的——就這樣的長相還會被人稱作是怪物,那些昧着良心傳謠言的人,眼睛到底是有多瞎!”

    申瑞昆倒不似申寧昆那般覺得新奇,只感慨道:“可惜了,皮囊再好,也不過是個僞裝。畢竟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又藉機續上了之前的話題,重新教育弟弟,“你就看那名白虎,長得倒是相貌堂正,可別人罵了他一句,他便要將人殺了泄憤。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即便再好看,又會是什麼好東西?”

    “這一點我倒是能理解他。”申寧昆低頭咧嘴苦笑,低語有如夢囈,“只要不傷及人命,出言打罵便不算作傷人麼?”他臉色沉鬱,“師兄弟們罵我辱我鄙視我對我亂嚼舌根時,我是真想把他們都殺了的。至少真刀真槍的打罵交手,要比暗地裏下絆子戲耍人要讓人心裏痛快的多。技不如人奮戰而死並不丟人,反倒是活在別人的冷言冷語下——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多難受、又有多難熬。其實,哥,我羨慕他、羨慕他能活得灑脫……”

    “好了!夠了!”申瑞昆眼看着弟弟鑽牛角尖似的越鑽越深、越說越開始犯混,忙冷厲的喝止他,“住口,申寧昆,你知不知道你都在胡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