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你們這羣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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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陳染懷氣極、怒極。白元奉此舉無亞於當着師父的面,公開侮辱自己。他幾乎咬碎滿口銀牙,用恨不能殺了白元奉的那種眼神,惡狠狠的瞪過去。但他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因爲他看見了白元奉的表情——雙眉舒展,嘴角噙了一絲玩味的勾脣,仍閒閒的敲着桌子,看過來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隻明知深陷牢籠仍垂死掙扎的鳥雀那般,既冷漠又殘忍——根本不拿人當人看。有着這種表情的人,在行事時多半不會按章辦事,他們只會挑自己覺得最舒心的方式來隨心所欲;而一旦當他們強烈的想要達成某個目的時,完全可能會毫無下限的將人逼上絕路。

    陳染懷與白元奉對峙。他猛然心驚,甚至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強烈到怪異的感覺:白元奉非但不怕我會提出離開,反而想促成我回歸青城。他絕對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激怒我。他想親眼見到青城因爲我而受到武林同道的口誅筆伐,他想要讓我親手毀了青城!!!

    陳染懷的胸口忽然壓上一種沉重的壅塞感,和另一種名爲無望的絕望。即便師父真的願意原諒我,即便師兄弟們真的肯包容我,即便我還是當初的那個我。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擡袖猛擦雙眼,抹乾眼淚,仰臉對他師父討巧的笑:“師父。我不打算回去了。”

    他像是害怕會被師父打斷似的,努力展顏,笑出一對兒小梨渦,有些迫切的、帶了孩子氣的炫耀着、細數着留下來的好處:“我在這裏喫得好用得好住得也好。您看,我現在穿的就是我從前從未穿過的好料子呢……又沒有人拘束着我日日練武天天做功課,除了喫酒只有玩,日子不知道有多輕鬆自在呢。——我就不回青城啦!回青城、回青城,還要喫苦、受罪,不能、四處、玩。沒意思透了。”

    話說到末尾,聲音已現哽咽。

    但他仍強撐着,含淚帶笑的將話說完:“師父你帶上這些錢回去吧!我、我在這裏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他說着,握緊拳頭顫抖着,“師兄的仇我們遲早要報,早晚也有能報仇的一天。不用太心急。”

    他說完話,???的連給李淵清磕了三個極響亮的響頭:“是徒兒不孝。”似乎已經透過霧濛濛的水汽預先看到了白元奉那副得逞後洋洋得意的醜惡嘴臉。但他也只能決絕的伸手去抓那個滾停在李掌門腳邊的金球。

    就在他即將要觸碰到那個金光閃閃的球體時,卻被李掌門一下子拉得站了起來。

    陳染懷訝然,見李淵清搖着頭笑得苦澀:“看來我非但是位失敗的父親,還是一位失敗的師父啊。現在竟然淪落到了需要借小徒弟的忍氣吞聲來保全自己的地步了呢!哈哈,有意思。”

    “師父,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都懂,你不必說。”李淵清忽然正色道,“可即便我這個當師父的再失敗、再糟糕、能力再有限,也自當盡己力之綿薄,爲孩子指出一條明路。”他踩住腳邊的那個金球,毫不費力的將金球碾成了一個金餅,“但無論指的是哪一條路,也都決不會是一條跪地求辱的路!”

    他用力拍了拍陳染懷的後背:“站直了!不許垂頭喪氣。沒了武功,還可以再練。大道九十九,你的人生還長,還能夠再選擇其他你想要走的路。”他頓了頓,又慈祥的笑,“而師父,正是在這種你還想要後悔的時候,還能給你留一條退路的人。”

    李淵清說完,向白元奉從容一笑:“我今天倒是非要把人帶走不可了。我看何人敢攔我!”

    陳染懷先是低着頭小聲啜泣,後又聳着肩膀又哭又笑:“謝謝師父、謝謝……”他像是終於可以放心且放肆的在心疼自己的人的面前撒嬌那般,嚎啕大哭。

    白元奉冷笑出聲:“哈,我的人你也敢動。冥頑不化的老東西!”他以目示意黃溯回。

    黃溯回當即會意的點頭回應,退出帳外,吩咐兩側侍從拉開帳簾,然後用極其平常的語調喊道:“青龍、白虎,玩夠了就該回來了。哦,對了,別忘了老規矩。——回去後讓朱雀給你們加餐。”他語氣輕飄飄的,就好似在呼喚兩名因貪玩而遲遲不歸的頑童回家喫飯那般的輕描淡寫。

    遠遠的隔着石山的地方,響起一聲哈哈大笑的回答:“好咧!”眼見着亂石隘口捲起一道血紅殘煙,一人在最前方,屁滾尿流的跳腳跑得飛快,一邊揮斧向前開路,一邊哈哈哈,嘴上尤不閒着:“來啊!你們這幫孫子,來追爺爺啊!哈哈哈!”

    白虎背後拖了一長串、幾百號的追兵。他顯然也並沒有佔着便宜,白色徵袍血洗過似的的浸染暗紅,用丟盔卸甲來形容毫不爲過,一路連滾帶爬、狼奔豕突,直到看見“那條線”,才“嗷”得往前一撲,躲過一把自後腦追至的砍刀,滾了一身的塵土,氣竭似的急喘着嘎嘎直樂:“呼——小青,剩下的交給你了啊!他孃的可真是累死爺爺了!”

    青龍沒答話。一出手便折斷了自背後偷襲白虎的那柄砍刀,閃身越線,一拳打得馬匹下跪,順手撈過馬背上的青城門人,掐住對方的脖頸後退,直退着護在了白虎的身前,獨自面對尾追白虎而來的人馬,再一次,冷冰冰的出聲警告:“過線者,殺無赦。”

    話音落,寒刃動。砍手、斫足、劓鼻、斷臂……似有一道無形的鍘刀,沿着低下那道劍氣所指出的“線”,當空鍘下,凡是超過“線”這端的身體部位,都在一瞬之間,與自己的本體分了家。

    一切發生的快了。快到白虎最後一個“了”字纔剛收口。

    只先見到那名被青龍拎在身前用來遮擋濺出的血漬的青城門人,木然的從臉上摸到了一手鮮血,甚是淒厲的“啊”的慘叫了一聲,當即嚇到失禁的尿了褲子。然後,才聽見那些躺在地上不停翻滾的人,發出了哭爹喊孃的痛苦哀嚎。

    人羣和馬隊同時駭到“轟”地一退。有那第一次見到血肉橫飛慘狀的,當場彎腰弓背吐了出來。

    有騷動不安者不服氣的叫囂着:“怕什麼。我們一齊衝上去,便是踩也踩死他們了。”但當他們望着那雙冷漠嚴守着地上的“線”的眼睛時,愣是沒有一個敢有勇氣充當第一個喫螃蟹的人。

    而那名被抓住了的青城門人,此時纔像突然因這句提醒而清醒了過來,他驚恐至極的伸手抓撈什麼似的、最先向身邊最親近的人沙啞的求助:“師父師兄快救我啊!”

    他喊得悽慘,當即就幾個剛纔在他身旁、卻沒來得及抓住他的、比他略年長些的青年,就要衝出來。可又被幾個明顯是他們的師長的人呵止住了:“掌門還在對方的大帳,不可冒失!”而跟在這些青城青年身後,也想衝出來的其他門派的人,則是被自己的同伴們用“萬一人質死了,誰能負責?”“這還少青城的事情,我們不敢強出頭”等理由給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