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人來人往,步履匆匆,熙熙攘攘。

    只有這一處靠近帳篷邊緣的位置,顯得分外的安靜。

    李淵清凝神,左右手分別抓住申寧昆右側的腳掌和小腿,動作輕柔的以某種固定的頻率與幅度畫圓,慢慢順勢向上繞揉。

    只聽骨骼間“嚓噠”一聲,申寧昆慘白着臉“嘶”了一聲。

    他在李淵清肯定的笑意中,馬上試着動了動腳踝,又收縮着膝蓋,將腳掌輕輕放在地面上,用力踩了踩,轉回頭,一臉驚喜的對哥哥說:“哥,看,我不疼了。你不用擔心了。我都好了!”

    哥哥申瑞昆急出一頭汗,見狀,先是緊緊抓着弟弟的肩頭,迴應似的點點頭,又趕忙向李淵清鞠躬:“我們是在是找不到別人了。謝謝李掌門,謝謝你。”

    擡頭看見自家弟弟只顧一臉崇拜的傻愣着,忙按着弟弟頭:“還不快向李掌門道謝。”說着,再次同弟弟一道彎腰低頭,鄭重的鞠躬行禮:“多謝李掌門,是我們兄弟二人又給李掌門添麻煩了。”

    李淵清伸手來扶:“不必多禮。”出於某些顧慮,他欲言又止的問道,“你們的這身傷,是在哪裏傷到的?看起來倒像是——被什麼人打的。”

    申瑞昆搶着答:“是我們不小心與同門起了些衝突。已經和解了。”

    申寧昆隨着哥哥的回答,直接點頭。他依舊沉浸在欽敬的心情中,忍不住開口打岔,佩服李淵清道:“李掌門,你怎麼什麼都懂?真的是,太厲害了!等我到了你這樣的年紀,也能像你一樣的厲害麼?”

    申瑞昆趕緊去捂弟弟的嘴:“申寧昆,你沒有用的話怎麼那麼多?”

    “不礙事。”李淵清笑,“熟能生巧罷了。小徒們小的時候也都頗有些淘氣。”

    說着,臉上露出些溫暖的憂愁,邊微笑邊搖頭嘆息。

    彷彿意識到有些離題,他又重新對申寧昆解釋:“等你活到我這般的年齡,自然就會明白,我會的這些也不過都是些皮毛罷了。前人不是有句話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麼?你們將來必然是要比我更強的。”

    說罷,慈祥的笑,用大手揉着兄弟倆的小腦袋,叮囑申瑞昆:“你弟弟尚不算全好。最近幾日還需多留心。”再轉向申寧昆,“你也是。凡事該與哥哥多商量。身邊能有個最親密無間的人商議事情,這可是旁人都羨慕的事情啊。”

    哥哥頻頻點頭:“我們受教了。多謝李掌門。”

    李淵清輕輕頷首,站起身:“你們在此歇息……”卻被什麼拉住了下衣襬。

    緊攥住李淵清下衣襬的申寧昆仰起臉,脫口而出:“你的那個……”他想告訴李淵清:你的那個叫做染禮的徒弟,真不是個東西。

    但他被摳緊肩頭的五指所傳遞來的疼痛,硬生生的截斷了話意。

    李淵清停步,問:“抱歉。你說什麼?我沒太聽清。”

    哥哥搖頭否認:“沒有。他什麼也沒有說。”

    申寧昆在李淵清不解的目光中,飛快的撒開了手,再擡起頭時,目露困惑的問道:“李掌門,我糊塗了。我們正道極少像你這樣光明磊落的人。嗯,大多數、算是前輩吧,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很瞧不起人的樣子。反倒是魔教,他們敢愛敢恨,又活得隨性。我覺得他們逼我們這些標榜正義的人、比我們這些欺負弱者還需要找個藉口來做掩飾的人,要正常得多。魔教難道就真的不好麼?”

    申瑞昆簡直被弟弟這麼直接的“大逆不道”的言論駭破了膽,出聲厲喝他:“申寧昆!你在說什麼胡話?!”他試圖阻止弟弟信口開河。

    申寧昆推撥開哥哥的手。他表情堅持,始終不肯閉嘴:“……做人本就該恩怨分明,這有什麼不對?承認自己有這份私心,又有什麼不好?”

    李淵清沒有說話。他回望申寧昆的眼神,明顯有些怔神。

    申瑞昆咕咚嚥下口水,趕緊替弟弟分辨:“李掌門你別多想。我弟弟他只是單純覺得好奇罷了。他絕對沒有任何對你、對令公子不敬的意思在裏面。”

    李淵清這纔像是從恍惚中忽然轉醒那般,並不介意的擺手:“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認真的思考着,重又蹲了下來,與坐在地上的申寧昆視線平齊,認真的凝視他:“我個人也從不認爲敢愛敢恨、恩怨分明是什麼不對的事情。但是,孩子,你想想,如果每個人都任憑自己發泄怒火、了卻私怨,那要讓真正的弱者該怎麼辦?”

    “活該吧。”申寧昆有些倔強的支吾道,“我師父說了,弱者只配捱打,也活該要忍氣吞聲。所以教我們要不擇手段的變強。”

    李淵清擡頭看申瑞昆,見申瑞昆徒勞的張着口,最終,同樣面紅耳赤的低下頭,彆扭的用五指去攥腰間的布腰帶,小聲嘀咕:“我們就是弱者。弱者只能靠自己。”

    李淵清知道申寧昆轉述的受教誨方式是事實,一時無語。

    他只能長嘆一口氣,苦笑道:“你師父說的也不算錯。可他沒有告訴你們,這世間既沒有那麼多單純的壞人,也沒有那麼多絕對的弱者。看問題的角度站錯了,是非曲直自然也都跟着變了模樣……”

    他還來不及更細緻的解說,一名青城弟子已經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打斷了三人間的談話,彙報道:“掌門,隨車的藥草全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僅剩的療傷藥已經不夠用了。就連我們隨身攜帶的那些,基本也都分光了。我們,已經沒有藥了。”

    申瑞昆趕緊翻出裹在褲腰帶間的一小瓶傷藥,遞上前:“我們這裏還有一點。”

    裝在粗瓷瓶裏的藥粉,一看就是普通藥房裏最低等廉價的止血粉劑。

    青城弟子雙手接過,很自然的先謝過,低頭一看,苦了臉,隨口就埋怨道:“可這也不夠啊!而且這種劣等藥能頂什麼用?”

    申瑞昆鬧了個大紅臉,恨不能當即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淵清立刻板起臉來教訓本門弟子:“在保命都來不及的時候,哪還有嫌棄救命藥貴賤的說法?”他站起身,拍了拍申瑞昆的肩膀,鄭重道謝,“好孩子,多謝你。我替青城收下了。”

    再聽見門簾猛得一掀,擔架又擡進來一名緊捂腹部、嗷嗷嚎痛的傷員。

    隨後柳淵澈也跟了進來。他邊指揮門人向內擡人,邊對李淵清交待道:“師兄,這裏的都是壓在車底的,同他這般情況的還有四個。”

    “知道了。”李淵清沉聲應着,又向外命令道,“快取水來,這邊有人需要清洗傷口。”

    他轉過頭,毫不見外的問申瑞昆:“你怕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