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衆人都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又見陳欺霜緩緩的將手自枯藤般的細手中抽回,同樣鄭重的補充着:“但是我不能娶她。”他低下頭,斟酌着說話,“對不起。我不能騙您。我有喜歡的人了。”
崔老太太聽後反倒咧開嘴笑了:“哈哈哈,果然還是不行麼?不過,老身沒有看錯人,你確實是個實誠的好孩子啊!”
她若有所憾,不再看衆人。耗盡最後的氣力,摸索着伸向白元奉的方向,悵然笑着,哀嘆:“喚醒你,只會讓你更加的痛苦吧?”中途無力的垂下了手,“傻孩子啊——”
“老太君——!”
盛劍樓的人最先擦乾眼淚,率先站了起來:“報仇!!!”
他們逼迫白元奉:“請魔尊下令,解除禁令,允許我們手刃仇敵,爲老太君報仇!”
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加入,同時也在逼迫白元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請魔尊放我們殺過去!”
就連李淵清都在逼迫:“你還在猶豫些什麼?殺了我或者被我殺。我們之間,必然有一個要死!”
一道比所有聲音更爲強勢的聲音,蓋過所有的喧鬧,在腦海中炸裂:“……不是你生,便是我死!……白元奉,我很所有魔教的人。但是,別讓我也恨你。”青白藍三色漸行漸遠漸成陌路。
——是染懷!
氣血翻涌,太陽穴爆裂似的鼓譟着疼。不過堪堪維繫住了平衡,還沒有徹底失控。
白元奉猛砸腦袋,揮散迷惑心智的虛影。他確認似的擡頭向高處看,陳染懷依舊深陷沉眠。再收回目光,身側身後俱是仰望着殷殷期盼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支撐着白元奉的全部精神力量,一起壓下,表忠心似的齊整的吶喊着、敦促着,類似某種音調整齊的唱和:“是他們欺人太甚了!我們會保護好魔尊!我們願意用生命成就魔教復興大業!請魔尊下令讓我們殺光侵入者!”一聲疊一聲,更響亮,更急促!翻來覆去,躍躍欲動。
嘩啦啦。是心碎的聲音。也是當事態控無可控時心牆傾塌的聲響。就好似用來替小懷接水的那個杯子,墜落地面,四分五裂,過後再如何彌補,都沒有辦法恢復如初。
沒關係的。白元奉在心底默默的對自己說,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只要我想,我能瞞住他。我可以瞞他一輩子。
他擡手接劍:“家尊有言,尊重對手的最佳方式,就是竭盡所能應戰,彼此死而無憾。”他拔劍,向李淵清鄭重其事的介紹道,“吾劍名‘染懷’。能死於‘染懷’劍下,您該當闔目。”
李淵清像是沒留意白元奉說了什麼般,只注視着忽然從白元奉心口劃裂的衣隙處滑出來的東西。表情沉鬱莫測,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雙手在顫抖。
他一字一頓道:“這是陳染懷給你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白元奉隨之低頭。他極寶貝的收緊軟鏈,將摩挲得光亮、圓盤狀的黃澄澄的護心鏡,迅速塞回胸口暗袋,眼底閃過一絲柔情:“對。”
李淵清點頭:“好!”二話不說,突然持劍殺了上來。
這一次,真的是不死不休。
劍起,守乾坤浩然正氣;劍落,斬宵小貪癡妄念;劍橫,護蒼生遠離煩憂;劍斷,別俗世逢場作戲。
寶劍執意刺抵護心銅鏡,寸寸向前,寸寸崩斷:“這是我們青城山的鎮山之寶。你、不、配,擁有它!”
“定情信物麼?”李淵清慘笑一聲,丟開終生爲正氣所執之劍的殘缺劍柄,對白元奉切齒道,“萬一你能活下來,替我轉告陳染懷,我永遠都不會諒解他這個孽障!還有你!這是我今生最私心的一次,”雙掌合起浩然勁力,奮力拍向黃銅爲芯的護心鏡,憤恨的高聲詛咒,以致於聲音都在嘶啞,“——祝你們一生所求,皆不能如願!”
“染懷”劍在同一時刻,在同樣的位置,透體穿過。
青城掌門高冠重重墜地。“……是我嬌養孽徒,禍患了青城,害死了我兒……是我、是我害死了銘世……”額冠蒙塵。
白元奉生生受了一掌,伸手扶住了李淵清前傾下墜的身體,輕聲承諾:“小懷他什麼都不會知道。我會一直看着他的。您就放心的去吧。”
勝負已分,沒有爭議。滿場靜謐,針落可聞。
晨間的彤紅,漫平掩過了染着血的起起伏伏。
低沉肅穆的男聲,在空曠的盆形平地上空低徊:“李掌門輸了。按約定,此間事,此戰了。自此以後,魔教與你們再無瓜葛。”
白元奉宣示霸權,聲震四野:“請衆位,帶上李掌門的屍體,滾出我魔教的地方!”
無數的聲音跳出來,試圖阻止:“魔尊!不可啊!”
白元奉力排異議,拋還屍首,垂手靜立,看對方作鳥獸狀逃散。
他仍同往日那般散漫無心的召喚着:“青龍。”卻沒等到陳欺霜近身,已猛得嘔出一灘似夾雜了凝固血塊樣物體的鮮血。
“教主!”陳欺霜撲上前扶穩白元奉,急道,“我馬上護送您回去!”
白元奉用力按住他的手臂:“不要緊。”他如同一塊鎮山石,巋然不動,固執的管束着手下,坐視正道離開。
外圍燃起了示警傳訊用的黃煙,散落四處的搜索隊伍全部朝盆地方向聚攏了過來。無數人來來回回的跑,雜七雜八的消息,七嘴八舌碎亂亂的講,場上局面愈發地混亂了起來。
先是崔小姐衝了過來,抱着崔老太太的屍首放聲痛哭,當場撕下衣襬作白色布條,勒緊額頭,抽劍酹血,發誓要對所有正道趕盡殺絕。哭得背過了氣去。
接着是花謝秋的口訊:“朱雀使離開前曾託我向青龍使轉達。他說,他會等你去接他回來。”
最後是畢先。他死死摳着自己受傷的左手,強壓怒火,語氣沉重的向白元奉彙報道:“已經查清楚了。來的是武林盟的人。兄弟們已經跟對方動上手了。”
他遞上一面青金底色、白荷紋樣裝飾的半面面具,上面沾染了不知是誰的血跡,斑斑點點。還有一柄扯得碎碎爛爛的扇子,和一些華麗服飾的碎屑。
最後,是一塊武林盟內部成員纔會持有的白玉方牌。
陳欺霜一把搶過那面濺了血的面具,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又聽見畢先接着說:“是教內出了叛徒。朱雀是在外城、也就是我們自己的家門口被人擄走的!”他說着,彷彿再也按捺不住般,已經跳起來,“這個叛徒他孃的除了小白臉,不作他想。媽的,就猜到他沒憋什麼好屁!爺爺這就去劈了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