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醜陋的妒忌作祟
    白元奉由盤膝狀起身,單手攏住韓介披向肩頭的披風,上前,俯身,將崔雪棠扶了起來:“起來說話。”

    崔雪棠羞澀着倏地縮回搭住白元奉小臂的手,禮貌道聲謝,迫切的,仍在複述事情的始末:

    “……我因賭氣逞能說漏了嘴,青龍使爲了替我圓謊,‘照實’告訴右護法——青城掌門是在得知關於他的過往種種,怒而責備他之後‘離開’的。

    右護法應該是信了。

    之後,青龍使馬上暗示我,要我速報與魔尊知曉。

    ……我非但說錯了話,還撒了謊,更是拖着青龍使同我一道騙人。而今……魔尊哥哥,是棠兒對不住你。將來萬一發生了什麼,我是說,如果右護法他不小心知道了真相,或者誤會是你指使我們騙他的,我都會一力承擔起所有責任。只希望魔尊哥哥屆時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胡鬧。”白元奉暗鎖眉心,按捺心底的焦躁,面上看,似乎並不爲變之所亂,隨意且自矜的寬慰崔雪棠道,“即便是我指使的,又能如何?何須你們幫我遮掩隱瞞?沒那個必要。”

    “話不是這樣說的。還是能瞞着最好了。其實……”崔雪棠說到此處,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心虛,心情複雜,言語不由得磕磕絆絆了起來,“其實,右護法他,他承認,他一直都是喜歡魔尊的。他說他想不計得失的留在魔尊身邊陪伴,還指責說是我們阻礙了你們。他說得那樣情真意切,我覺得你們可能是有些心情沒能溝通。或許,魔尊哥哥你該找右使好好談談。眼下正是個和解的好機會,你還是快去接他回來吧。”

    白元奉認真的去聽崔雪棠這些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揉碎了在回味。

    風沙絲絲掠過,堂屋掛角的檐鈴隨風來回擺盪,聲音出奇的清脆悅耳。

    同樣也一下一下的,撩亂了白元奉的心絃。

    他很想問:“爲什麼他從來都不對我提起?”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要立刻聽到他的聲音,險些依從心之所指,配合崔雪棠的話,邁出了腳步。

    理智約束着他,無法忘記自己的責任,駐足原地,處理當下的事情:“不急。這些留待以後再說。我先親至崔老太君的靈堂祭拜。”

    崔雪棠急得差點哭出聲來,總算說出了真心話:“不是不急,那邊也很急的。青龍使傷得很重,我擔心他撐不了太久了。血屠堂他們曾找過他的麻煩,他們將四使旗都帶了過去。繼續留他一個人守在那裏,他會死的。”

    黃溯回和韓介異口同聲搶着答:“我去接青龍/阿霜回來。”互相對視一眼,同時閉了嘴。

    黃溯回從倚門狀,抄袖快步走至白元奉身側:“教主,你先道催老太君處露個面,安撫下人心,便只管回去安心靜養。剩下的事情交由我們來處理就好。”

    “怕是不行。‘血獄’中的禁止只有我能解得開。小懷走不了,青龍是不會回來的。我去接他們兩個回來。”

    黃溯回臉色難看。他一下子全想明白了。

    崔雪棠陳欺霜陳染懷三者,明明是一步連環棋,既可互相牽制,又能互相保護。可氣的是自己偏偏此時纔看破。

    他極想用盡渾身解數挖苦嘲諷白元奉:“白大教主能在昏倒的短短一瞬想得如此縝密,爲什麼就是不肯將這些機巧的心思花在治理魔教事務上?!”但是,掃過周圍一圈崇拜且縱容的臉,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忍氣吞聲的應了句:“也好。”

    “你們不必勉強陪我。各自忙去吧。”

    白元奉沉穩的說完,將崔雪棠託付給黃溯回,簡單交代幾句喪事儀典等相關事宜,也將一干隨侍一併留給二人,略點一下頭,留下一句“你們先作準備,我去去就回”,已迫不及待的向外疾馳。

    韓介默契地與那圖朵交換過眼神,彎腰一把抱起那圖朵,同樣疾馳着追向白元奉:“教主,等等我們,我們陪你去……教主,你重傷剛愈,且未能與蠱皇完全契合,不要勉強自己,可以慢慢來……教主……教主……教主,你慢些,你累的話,玄武可以揹你——教主,你又開始頭疼了?剛巧,我隨身備着治頭疼的藥……”

    白元奉刻意沉默着,也區分不清是愧疚的心理多一些,還是逃避的念頭更強烈一些。他權裝聽不見韓介一連串的提醒,非但沒有量力而行,反倒有些迫不及待逃得越快越好的意思在其中。

    黃沙漫漫無垠,將沉積了千年的重量,壓向了白元奉的雙肩。遠遠望見歷經滄海桑田始終屹立不倒的巨大石門,白遠默當日說過的話,恍惚若在耳畔:“奉兒,你來看。這是我們腳扎大地的根,也是我們世世代代守護着的地方。父親希望終有一日,你也能爲我們的族人驕傲!”

    他在說這話時,臉上眼中俱是張狂與傲氣,更是趁興揮劍,在石門正中留下狷狂的篆體“玄牝”二字。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白元奉搖搖頭,甩開這些荒誕不羈的無聊念頭,也擺手揮退了沿途跪拜叩首的普通教民和雜役下僕等。

    他單手推開了十人合力才勉強能推得開的“玄牝”石門,也重啓了通往血海煉獄的路。

    壓抑着向下的崎嶇通路,和血腥氣,和哀嚎聲,自兩側一同送臨面前,宛若人間地獄。

    白元奉視若未睹。他凌空一躍,取環梯中空的繞口,直接跳了下去。

    無數擾人心神的碎語紛至沓來。像海藻,如髮絲,細細絲絲綿綿縷縷,盤枝錯節,纏上來,繞住,強行鑽進白元奉的雙耳,呢呢喃喃。

    夾雜在它們之間的一道笑語,分外的熟悉。好像是陳染懷的聲音,又不太像。忽遠忽近,有些失真,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就那樣清清楚楚的在耳內響起:

    “我和你好像真的可以,並不覺得討厭。”

    “你,要不要和我試試看?”

    “噗哈哈哈!你的臉好紅。別害羞啊,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就親一口,不做太過分的事情。你也把舌頭伸出來。”

    “別把嘴巴合得那麼緊——你快喘氣啊!深呼吸……瞧你,真是個小瘋子。”

    一股酸中帶澀,名爲妒火的情緒,從丹田處熊熊燃起,既噁心又難看,如無數塊通達內心照射靈魂的鏡子,無處不在的窺視和嘲笑,令白元奉腦識內漆黑一團,五官更是扭曲到極致。

    他花了許久才平復安撫好心緒。

    可當他輕輕踏入陳染懷所在的地下十八層,血海煉獄,也正是白遠默昔日的練功場時,映入眼內的畫面——小鳥依人的陳染懷,楚楚可憐的倚靠在陳欺霜的肩頭,曖昧至極的貼着陳欺霜的耳朵溫柔喃嚅,如倦鳥歸巢般,眉宇間全是不設防的、依戀的微笑——瞬時將他已經撲滅的怒火,再次燎燃了!

    往日那個小可憐,不服軟、針鋒相對、戰戰兢兢、哭哭啼啼、小刺蝟般豎起渾身防禦、聲竭力嘶的指責道“你就是瘋子!”……泡沫般的消失了。

    他用與在自己身邊截然不同的表情和態度,說着最柔軟的話。

    兩個男人。——別人或許不會多想,白元奉卻不能不多想。

    年紀相當的青年,一個下褲襤褸,一個上身無掛,一個披着另一個的衣服,肌膚相親,親密無間的相依相偎作一處,般配得好似自己纔是那個插了足的局外人!

    他同翻舊賬似的嘩嘩攪起些過往的陳芝麻爛穀子:想起李銘世死後所遭遇的“區別對待”;想起這兩個人一直“關係不錯”;想起陳染懷每每受了點委屈,總是拉着陳欺霜揹着自己嘀嘀咕咕……越想越多,越多越氣。忍了又忍,忍得心臟如同被剜去一塊似的直淌血,忍得喉頭的甜腥氣如同賴住般動也不動,忍得眼睛鼻腔如同被嗆住似的難以作用。

    他想放下自尊無理取鬧,想大吵大嚷,也想大發雷霆斥責二人:“我差點一命嗚呼,恆兒至今杳無音信。你們可倒好,在!這!裏!安逸的揹着我們,抱作一處!你們對得起我們嗎?!”

    可當話真的涌至嘴邊,又全變成了苦澀和難堪:我有什麼立場指責他們?又是以什麼身份干涉和阻止他們的?

    是以一個靠威脅對方母親留人的卑鄙小人,一個試圖掩蓋殺害對方師父真相的謊言者,還是一個靠武力威逼他人就範的施bAO者?哈!哪個配?!

    你們說對了,一切不過就是我的一廂情願和自我滿足罷了。

    但奇怪的違和感卻是越醞釀越強烈,強烈到讓白元奉不由得產生了一個怪異的想法:當初小懷說他喜歡我,願意隨我回魔教,真的只是因爲我麼?

    ——不會的。我有這種想法,純粹是醜陋的妒忌在作祟。

    白元奉趁着懷疑的種子不及發芽,已快刀斬亂麻,先行斬斷了無聊的胡思亂想。

    他有意裝出一副蠻不在乎的灑脫樣子,慵懶散漫的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兩個是在做什麼?尊卑無序,是想讓底下的人看笑話嗎?”

    陳欺霜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剛剛提到了死去的李銘世。

    再向前追溯,非但談到了武林盟,更談起了林恩山。

    而他,根本未曾察覺到白元奉的到來。